何俊仁：刘晓波一生对香港人的意义

刘晓波在八九民运前已是内地一位颇有名气的年青文人和作家。但对香港大众来说，他建立公共知识分子形象是八九年六月四日前，当他和三位文艺和学术界人士周舵、高新和侯德健一起到天安门广场和学生绝食，并一直在广场留守至学生撤出后才离开。“绝食四君子”的精神和勇气，使当时热情投入支持八九民运的学生及民众留下深刻印象。

其后，刘晓波因坚持理念而多次被拘捕和判刑入狱。1995年5月与多位知识分子包遵信、王丹、刘念春等在“六四”六周年发表联署宣言，呼吁“汲取血的教训，推进民主与法治进程”，被拘禁一年多。此事引起人权组织，包括香港支联会的关注和声援。其后刘晓波在2003年当选独立中文笔会会长，除了发表和太太刘霞的诗集外，亦出版多本政论著作，包括《向良心说谎的民族》，他的思想和活动主要在文艺界和知识界产生影响。由于资讯封锁和活动限制，刘晓波和海外以及香港知识界、民运界的交流受到极大限制。

但晓波继续以惊人魄力以及个人公信力，推动〈零八宪章〉的草拟，以至策划三百零三位内地著名知识分子、学者和专业人士的签署，于2008年12月8日于网上公布时轰动世界。刘晓波是整个〈零八宪章〉的灵魂和精神领袖，他其后受到残酷和长久的迫害，更彰显他的独特地位。

〈零八宪章〉所倡议的内容大体上与《世界人权宣言》和《政治和公民权利国际公约》所载的民主、自由、人权、法治、宪政等普世文明价值一致。其具体意义在于以政治行动彰显在专政下，没有被磨灭的人文精神，和体现持续争取制度变革和人民得到自由解放的理想和意志，这正是独裁者，包括毛泽东在鸣放反右时，以至邓小平在面对八九民运时对人民自由意志的恐惧。刘晓波和其他推动〈零八宪章〉运动人士，包括张祖桦、江棋生等虽即被拘禁，但国际的自由社会，包括香港这个相对自由的中国特区，并均有不少人加入联署。经第二和第三波起动后，签署人数逾万人，而不少是来自香港的知识界、政治和社运人士。

香港人有深刻感受和热烈反应的原因有以下三点：首先，〈零八宪章〉的理想目标和发展蓝图亦是香港所拥抱和追求的。但大众都感到在一国两制下，如果大陆实行一党专政，香港难以实现真正的民主。所以，香港人希望北京能接受〈零八宪章〉的普世价值认同民主的发展方向，并在内地逐步实践民主宪政的改革，更在这环境下，香港在没有中央干预和障碍下，立即有条件实现全面民主。

其次，港人虽然习惯自由的生活环境，他们更了解内地人民若要行使言论自由，争取改革，极可能被专制者视为与政府对敌，甚至颠覆国家政权。而刘晓波更为此付上最沉重的代价。在如此高压的政治环境下，我们仍见到三百零三位内地签署者，光明正大地公开自己的身份。对他们的真诚和勇气，香港市民感到衷心的敬佩。

其三，香港是中国的特区，在政治的安排下，人民享有相对的自由，大家见到在一河（深圳河）之隔的内地，市民只是提出对政府一些改革建议，在香港根本是习以为常的事，但提出改革者竟被控以“煽动颠国家政权罪”而重判，这使香港人感到极度不平和愤怒。有市民基于爱国爱民或只是正义感参与抗议中共的镇压，亦有人感到唇亡齿寒，为避免香港日后沦亡而发声！

刘晓波被捕和判刑后，2010年成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但其太太刘霞因此被牵连，随后更被软禁于家中。自此，香港的人权组织，包括支联会、国际特赦组织、独立中文笔会、香港天主教正义和平委员会和各民主政党，每年圣诞节都到香港中联办抗议，要求释放刘晓波，还刘霞自由。多年来，这口号是港人惯常听见的。刘晓波夫妇更成为香港市民所熟悉、关心和仰慕的民主英雄。

2012年12月，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典礼上，刘晓波和刘霞均缺席，诺贝尔委员会把奖座放在颁奖台上的空凳上。自此，这张空凳图像便成为对刘晓波被囚的无声抗议的象征。

（左起）郑宇硕，何俊仁，心语（香港，2015年9月19日）

2017年6月，外界知悉晓波患上末期癌症，在沈阳某医院留医，并得和刘霞相聚。香港的民间团体和市民对晓波的病情十分担忧，其后从刘霞在德国好友廖亦武得知晓波愿意和太太出国求医，便公开呼吁北京立即允许晓波保外就医，并可在太太陪同下离国。7月，G20首脑会议即将在德国召开，支联会先后约见多个G20国家，包括德、美、英、法、荷、日等驻港领事，促请他们向本国元首在G20会议上，向习近平要求释放刘晓波并在太太陪同下出国就医。

然而，习回国后仍无进展。晓波病情日渐危殆，一羣支持者在支联会号召下到中联办外二十四小时通宵接力静坐，至晓波得到自由为止！但最终等到的，却是晓波离世的悲痛消息，他的灵魂从此得到永久的自由！

逝世消息于当天晚上约10时传到香港，我们立即呼吁凌晨在中联办外集结，并在一个预先设置的灵台上放上晓波的照片和花圈，并预备鲜花让参与公祭的市民献花。当夜有逾百民众参加公祭，相信是全球最早向晓波惜别的敬礼！

晓波逝世后，随着的星期六晚上八时，香港支联会发起烛光悼念游行，逾千人冒雨由中环遮打花园游行至西环中联办，再向晓波遗像致敬。当晚游行下著微微细雨，仿佛如泣如诉，使沉默的游行者倍加伤感！

晓波过身后的“头七”，支联会在金钟添马公园举办追思会。晓波的骨灰被撒在东北大海中。虽说他没有墓地，但无边无际的大海便成为晓波葬身之墓，人民在任何海边亦可遥祭晓波。我们把鲜花撒在海上，以表达香港人对晓波的思念。

今年“六四”屠杀二十九周年维园烛光集会上，台上摆放纪念他的画作和雕像。随后，更有民间雕塑家为晓波塑造一个安详坐在椅子上的铜像，自6月12日开始，摆放在香港铜锣湾时代广场外供市民献花，并准备于晓波逝世一周年晚上，移送至支联会在金钟添马公园举行的“悼念刘晓波逝世一周年追思会”会场上放置。

市民在怀念晓波的同时，尤记得晓波病危时对妻子刘霞的祝愿：“妳要好好生活。”香港关心晓波的民间组织和市民，都会持续尽力争取刘霞早日离开中国，重获真正自由。支联会发起全球网上联署行动，要求北京当局在晓波逝世一周年前，让刘霞出国。我们深信，唯有刘霞重获自由，晓波在天之灵才能得到真正安息。

结语

晓波以诗人的理想和浪漫，以公共知识分子的良知和勇气，毕生为国家民族的前途探索未来，追求突破。他以刚毅不屈的精神和魄力，在充满荆棘的路途中勇往直前，用他的生命热诚铸成划时代的〈零八宪章〉，为中国的民主自由画上希望的蓝图。

从天安门广场上的热血四君子至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这位正义战士的最后归宿竟然是监狱，这是今日中国专制统治者邪恶不义的如实映照。但中共当权者对他的恐惧是无法遮掩的，就是生时把他关押，死后亦不给他墓地，并以封锁消息禁止拜祭，希望世人忘记刘晓波。但对了解真相的香港人、海外有心人，晓波和“六四”牺牲的英魂早已汇合成一股正气，充溢民间，鼓动香港和内地自由民主力量，迈向文明！

何俊仁——香港大律师、政治家，香港市民支援爱国民主运动联合会主席，2006-2012年任民主党主席，1998-2016年任香港立法会议员。

文章来源：独立中文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