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年六四,我也在維園點起了燭光,戰戰競競地在維園球場坐下,呼喊著三十年來風雨不改的口號。今年,我即將會在異地渡過六四,不變的是依然會到集會場地,悼念逝去的先烈。
六四集會是我其中一個政治啟蒙。高中時首次受朋友邀請共同前往六四燭光晚會,我穿著粉藍色的企領上衣,在素色衣著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在銅鑼灣地鐵站 E 出口,穿過佐治記利街,沿途看見很多政黨擺街站「嗌咪」,看見很多熟悉的臉孔,卻大多都叫不出名字來。那時我不熱衷於政治,也剛接觸民主人權等理念,甚至連出席六四集會的決定,都是因為朋友的邀請才下定決心,因此滿街的人龍高台令我相當好奇,卻沒有令我感到走進了熟悉的世界。
當時我對銅鑼灣感到非常陌生,作為一個居住在東涌的「屋邨仔」,對繁華的港島商業地帶沒有任何認識,未曾到此地購物遊玩,因此只能跟著人龍,猜測著維園的方向。在跟隨人潮到達維園噴水池時,我已滿手單張刊物,上面都是各個政黨、機構、學生組織對八九民運、六四屠城的看法,也是我政治上的「啟蒙讀物」。在近年的維園集會,我沒有花太多精力閱讀這些刊物,畢竟政治組織在六四的工作繁忙,我也轉變成為「生產」刊物,自然沒有像當初那麼好奇。然而,在首次看見這些讀物時,卻似是開創了新的認知和理解,補充了歷史知識,也更理解六四對香港的意義。
跟朋友相約在維園的硬地足球場,我便一路跌撞地尋找,卒之在人群之中看到他們的身影。我其中一位朋友陪伴嫲嫲到場,那是我從來都未曾想像過的經歷,皆因由小至大,父母都未曾談論過關於香港民主政制、示威抗議的話題,也就沒有任何與家庭一同出席集會遊行的概念。他們可算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會共同出席遊行的家庭,也突顯了當時我的世界是如此狹窄,生活在僻壤屋邨,與背景類同的學生、年青人相處,未曾探索過城市之大。
由於我們頗早抵達,因此便找了個仍是空曠的球場坐下,張羅物資,為接下來的晚會作準備。我毫無經驗,因此連將紙張捲起來作圓筒,盛著流下來的燭淚以免滴在手上或地上的經典處理,都需要由朋友手把手地教學。一行六、七人,有另一位手作技能高超的朋友剛好帶了一枝 Henna 染劑,將各人想到的句子寫在手臂上。
那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句子:
「沉默不是美德,是恥辱。」
我便托朋友寫在我的手臂上,讓它成為短暫的紋身,配襯著這夜的呼喊和亮光。Henna 文字幾天便會化淡,文字卻永遠成為了我的標記。
在那時,我根本不會想像到維園的燭光會「被熄滅」,以為每年都可以與朋友在這天放下日常的瑣事,專注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上。 整個城市,也被逼變得「沉默」,只剩下讚美「國家」的言辭。香港,赫然幻化成一條恥辱柱,橫躺在北方帝國之下。
上年在維園的足球場中,我也無法想像到那是我最後一次在香港點起燭光,悼念逝去的生命,也悼念逝去的自由。站在我身邊的人都一一為信念付出了代價,為了拒絕沉默,為了城市的喧鬧。也許,在他鄉點起一枝燭光,也可以嘗試照亮他們的夢想,開闢眼前的黑夜。
有燈,就有人。微弱的燭光,告誡著我們不要放棄。
文章来源:立场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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