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高層大洗牌後，誰會對習近平說「不」？

週日，當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帶領六名身穿深色西裝的男子走上鋪著紅地毯的舞台，逐一介紹新執政核心圈子的成員，他在二十大上取得的勝利規模之大顯露無疑。核心圈子裡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嫡系，這讓他對中國未來的掌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牢固。

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為期一週的全國代表大會上史無前例地獲得第三個任期，這完全在人們的意料之中。但就連那些有經驗的中國觀察人士也對中共最高層領導班子如此徹底的大洗牌感到震驚，他們曾認為自己已充分摸清了習近平的底細。

「他原來就佔據支配地位，現在更加不可動搖了，」芝加哥大學研究中國政治的教授楊大力說。「統治地位歸他獨有。」

習近平把中共最高權力機構——政治局常務委員會的成員全部換成了自己的親信。他還任命了一些國內安全官員、軍隊指揮官、理論家、工程師和技術專家進入了規模更大的政治局，這凸顯了他加速追求讓中國作為軍事和技術超級大國崛起，同時將國家牢牢置於中共控制之下的野心。

對世界而言，這可能預示著中國在追求習近平的議程方面再添新的力量。北京可能會在國際社會對其強硬行為的批評面前保持挑釁態度。中國正在戰略技術方面尋求更大的自立。它希望成為亞太地區最卓越的軍事力量，並進一步強化對台灣的主權主張。習近平在二十大上還表示，中國將在解決全球發展和安全問題上推動自己的倡議。

對中共的支持者和許多中國人來說，習近平的集權控制可以是一種實力。中共大肆宣揚新冠病毒大流行給其他國家造成了怎樣的破壞。習近平把中國政府的巨大動員能力與他所謂「西方的混亂」進行了對比。

「習近平的第三個任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中國目前所有政策的延續，不同於美國翻來覆去的政策，」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執行院長王文在書面回答記者的問題時寫道。 「如果習近平沒有獲得第三個任期的話，世界不會更擔心嗎？」

習近平明確表示，他深入參與了一批新官員的挑選工作。官媒週末發表的文章對選擇過程進行了描述，首要標準是對習近平的忠誠。文章說，新上任的官員必須「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與習近平「保持高度一致」。

但是，把如此之多的權力集中在習近平一人身上是一場巨大的賭博。歷史上充滿了獨裁者因傲慢和不自量力敗國喪身的例子，因為他們身邊都是害怕報告壞消息的下屬。

習近平執政的頭十年裡已經有一些貪功緻敗或災難性拖延的例子，尤其是在2020年初，地方當局最初曾試圖隱瞞新冠病毒人傳人的證據，人們當時對這種病毒還沒有多少了解。一些學者認為，這種風險將會增加，因為習近平現已在政治局中清除了潛在的獨行其事者。

「對官員的這種壓力真的至少會導致政策執行不力的問題，」曾在柯林頓政府時期擔任副助理國務卿的謝淑麗(Susan Shirk)說，她著有新書《貪功緻敗：中國如何擾亂了自己的和平崛起》(Overreach: How China Derailed Its Peaceful Rise)。

「官員們不敢告訴習近平，他的政策實際上有不利方面，執行上有代價，並會製造新問題，」謝淑麗說。「所有的官員都將競相展示自己的忠誠，導致他們最終會做過火。」

就連中國的審查機器似乎也洩漏了公眾對習近平權力的反應存在某種敏感性。社群媒體上的官方帳號或關閉了評論區，或只顯示對習近平新任期的報導表示樂觀的評論。個別不同意見曾短暫地躲過了審查，有些人用含蓄的語言對習近平的權力無處不在表示失望，還有些人想知道為什麼曾被視為李克強總理潛在接班人的胡春華被排除在了領導班子之外。

「以他的資歷和業績，怎麼說也該進吧！」一名評論者寫道。「不以能力說了算，這還怎麼振興？」

但是，在黨內高層清除了潛在制衡後，習近平也許會發現，他最大的危險是他自己的權力，而問題的責任將更加明確地落在他身上。

「習近平現在是這個體制的真正主人，但任何錯誤也將是他的——毫無疑問，」芝加哥大學的楊大力說。「這之前，如果經濟出了問題，他可以將其歸咎於其他人。」

一年多前，習近平就開始了在二十大上取得連任的進程，他對中國已經遏制了新冠病毒、讓中國經濟增長得以超過西方競爭對手充滿信心。但就在中共大力頌揚習近平、為他的連任提供理由時，中國經濟遭受了一系列挫折，這至少部分反映了他的誤判。

今年早些時候，上海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新冠封城，讓企業陷入癱瘓，並擾亂了全球供應鏈。中國經濟今年4到6月的增長率實際上低於美國。

習近平推動共產黨對中國的生活進行更大程度的控制，這是造成經濟放緩的一部分原因。中國房地產市場陷入低迷的一個原因是習近平試圖遏制房地產投機，他的結論是房地產投機正在破壞經濟的長期健康增長。結果，數十家房地產開發商陷入債務違約。

習近平在消除新冠病毒上採取了異常嚴格的措施，包括大規模封控和集中隔離，結果是抑制了從廉價餐館到高端珠寶等所有行業的消費者支出。

企業家們紛紛逃離中國，因為擔心監管打擊，也擔心習近平為實現「共同富裕」的平等主義承諾，可能會把提高稅收作為措施之一。習近平還對科技和在線教育行業進行了廣泛的限制，導致25歲以下的中國人失業率大增。

習近平的領導班子在經濟政策上有過貪功緻敗的歷史。 2017年，作為全國減少空氣污染運動的一部分，能源官員們曾強迫北方的學校和公寓樓拆除燃煤鍋爐。但替代這些鍋爐的天然氣供暖系統還沒有準備好，結果，一些兒童不得不忍受教室裡的寒冷溫度。

考慮到習近平對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的重視，很少有專家預計中國會回到他上任前的那种放任自流的商業環境，那種環境曾給經濟帶來了快速增長。相反，習近平在二十大開幕式的報告中提到馬克思主義的次數遠多與市場的次數。

面對美國及其盟友實施嚴厲經濟措施的威脅，習近平精心培植了一批新的技術官僚——國防和太空等領域的科學家和工程師——以實現他的更廣泛目標，例如製造半導體和商用飛機。

進入政治局的官員包括中國航天項目的兩名前領導人、中國最大的武器製造商之一的前總經理，以及中國核安全機構的前負責人。這些人在戰略競爭加劇的時期被提升絕非偶然，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社會學教授、《紅色工程師的上升》(Rise of the Red Engineers)一書的作者喬爾·安德烈亞斯說。

「中國必須加強自己的關鍵產業，包括晶片和航空航天，」安德烈亞斯說，「尤其是因為中國與美國的關係不再友好。」

習近平提拔的人當中包括上海市委書記李強，他可能會出任中國的下任總理。李強曾在浙江和江蘇擔任領導職務，這兩個省都是國民經濟的支柱。芝加哥大學的楊大力說，雖然李強的形象因今年早些時候上海的嚴格封城受到了影響，但關於他工作能力的口碑不錯。

儘管如此，即使是最有能力或最自信的官員，最終也可能不敢挑戰習近平的政策。常委會成員全都是擁護和忠於他的嫡系，這樣做發出的一個強烈信號是，遵命是通往成功之路。

政治局新常委之一是蔡奇，他是習近平的長期助手，任北京市委書記。蔡奇曾在2017年出過名，因為他發動了一場將外來務工者驅逐出首都的有爭議運動，拆除了城市邊緣的廉價住房。

拆除那些房子的表面原因是沒有許可證，而且不安全，但那場運動也符合習近平控制北京人口的要求。數以萬計的農民工很快突然離開了北京，給一些企業帶來了嚴重的問題，這給僱用他們做快遞員、清潔工和建築工的企業帶來了嚴重問題。

這種強行做法是中國面臨越來越大風險的縮影：一群男人（本屆政治局的24名成員中25年來首次不再有女性）不惜以犧牲下層公民的利益為代價聽命於最高領導人。

「習近平身邊都是唯唯諾諾的男人，」香港浸信會大學政治學名譽教授高敬文(Jean-Pierre Cabestan)說。「甚至沒有任何唯唯諾諾的女人。」

Claire Fu和Joy Dong對本文有報導貢獻。

儲百亮(Chris Buckley)是《紐約時報》首席中國記者。他成長於澳洲雪梨，在過去30年中的大部分時間內居住在中國。在2012年加入《紐約時報》之前，他是路透社的一名記者。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ChuBailiang。

Keith Bradsher是《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社長，曾任上海分社社長、香港分社社長、底特律分社社長。他此前曾駐華盛頓報導國際貿易新聞。2013年，他所在的團隊憑藉對蘋果的報導獲得了普立茲獎。1998年，他憑藉對運動型多用途汽車(SUV)存在危險的報導入圍普立茲獎。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KeithBradsher。

Chang Che是時報亞洲科技記者。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changxche。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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