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台灣僅217公里的中國海岸，北京正準備啟動一座新的反應堆，五角大廈認為，這座反應堆將為中國核武庫的大規模擴張提供燃料，有可能使中國在核武能力方面同美國和俄羅斯並駕齊驅。這種所謂的快速增殖反應堆擅長製造鈈，也就是原子彈的頂級燃料。
該反應堆的核材料由俄羅斯提供。過去幾個月，俄羅斯核工業巨頭國家原子能公司完成了25噸高濃縮鈾的交付，以便開始生產。這筆交易意味著，俄羅斯和中國正合作開展一個將有助於兩國的核現代化項目，根據五角大廈的估計，兩國的核武庫規模加起來會讓美國相形見絀。
這一新的現實促使人們對美國的核戰略展開全面的反思。十幾年前，歐巴馬總統設想一個不可阻擋地走向消除所有核武器的世界時，幾乎沒有人預料到今天。而美國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如何應對一場三方核競爭，它將顛覆迄今成功避免了核戰爭的大部分威懾戰略。
美國戰略家們認為，與美國在冷戰期間經歷的情況相比，如今已經進入了一個複雜得多的新時代，在俄羅斯部署新型武器，並威脅要對烏克蘭使用戰場核武器之際，中國的擴張是這一觀點的最新例證。
中國堅稱，沿海的增殖反應堆將純粹用於民用目的，沒有證據表明中國和俄羅斯正在合作開發核武器，也沒有證據表明兩國正在協調核戰略來對抗共同對手。
但五角大廈高級官員約翰·普拉姆最近告訴國會：「增殖反應堆是鈈，而鈈是用於武器的，這是無法迴避的事實。」
這可能只是一個開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上個月在莫斯科會見普丁總統時宣布了一項鮮少為人提起的消息：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和中國原子能機構簽署了一項協議，將雙方合作延長數年，甚至有可能是幾十年。
「到本世紀30年代，美國將有史以來首次面臨兩個主要核大國作為戰略競爭對手和潛在對手，」去年秋天，五角大廈在一份政策文件中表示。「這將給穩定帶來新的壓力，並給威懾、保證、軍控和降低風險帶來新的挑戰。」
最近幾週，對於限制中國軍力建設的可能性，美國官員幾乎顯得有些聽天由命。
「我們可能無法做任何事情來阻止、減緩、干擾、攔截或摧毀中國在未來10到20年的核發展計劃，」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上將上月底對國會表示。
鑒於美國多年來一直試圖讓世界擺脫核武器，米利的話顯得尤為尖銳。歐巴馬曾制定一項減少美國對核武器依賴的戰略，希望其他大國也能效仿。
現在，情況正好相反。普丁在戰場上的失敗讓他更加依賴自己的核武庫。
限制美俄兩國核武庫規模的僅存條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將在大約1000天內到期。美國官員承認，在烏克蘭戰爭白熱化的情況下，達成新條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俄羅斯和美國可以坐下來討論一個條約，除非中國也簽署，否則它的價值會大打折扣。而北京對此沒有表現出興趣。
中國領導人毫不掩飾其擴張計劃。根據美國科學家聯合會的一項年度調查，中國目前擁有大約410枚核彈頭。五角大廈去年11月發布的關於中國軍事的最新報告稱，如果保持目前的速度，中國的彈頭數量到本十年末可能增加到1000枚，到2035年左右可能增加到1500枚。
為了強調問題的緊迫性，國務院最近幾週召集了一個專家小組，要求該小組在180天內提出建議，並稱「美國正進入全球核秩序最複雜、最具挑戰性的時期之一，可能比冷戰時期還要嚴重」。
現在的形勢的確更為複雜——冷戰只涉及兩個主要參與者，美國和蘇聯；中國只是旁枝末節。當時中國擁有200枚左右的核武器，規模非常小，幾乎沒有被納入討論，而且北京從未參加過主要的軍備控制條約。
不過，有理由謹慎看待對核能力最壞情況的分析。中國和俄羅斯有著長期互不信任的歷史。五角大廈則擅長誇大威脅，這種做法可能導致對預算的限制減少。最近，一些專家對它的警告提出了質疑。
「如果深入研究，會發現很多問題，」歐巴馬政府時期在國家安全委員會擔任核事務官員的喬恩·沃爾夫斯塔爾說。「即使他們增加一倍或兩倍，我們在觀測，並且我們有能力做出反應。」
儘管如此，一些批評人士已經開始認同五角大廈的新評估，有時給出的估計比拜登政府的估計還要高。
在國會山莊，有些人開始討論，面對即將到來的中國核武庫擴張，是否需要一種全新的應對方式。一些共和黨人已經開始討論在《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到期後擴大核武庫，這樣當俄中聯合部隊以協調的方式對抗美國時，美國便可以同它們抗衡。也有人認為這是反應過度。
「我覺得，認為我們將同時打兩場核戰爭的想法是瘋狂的，」研究核武器的哈佛大學教授馬修·邦恩說。
在中國，製造武器，拒絕談判
中國於1964年10月在羅布泊進行了核試驗，加入核俱樂部，甘迺迪和強生政府一度考慮破壞這些試驗。
但毛澤東採取「最小威懾」戰略，將冷戰時期的軍備競賽視為一種驚人的浪費。中國一直採取將核武庫限制在幾百件範圍內的做法，直到習近平扭轉了方向。
在中國核武庫的規模接近另外兩個超級大國之前，習近平現在似乎不太可能考慮減緩其增長。這位中國領導人在去年10月的共產黨代表大會上發表講話，闡述了他下一個執政任期的議程，他表示他的國家必須「打造強大戰略威懾力量體系」。
北京和華盛頓之間不斷加劇的緊張關係似乎使習近平對自己的判斷更為堅定，即中國必須對抗「全方位的遏制」，包括建立更強大的核威懾力量。即使是認為中國的增殖反應堆面臨許多技術障礙的專家也看到中國正在擴大其核武器潛力的其他跡象，包括乏核燃料後處理工廠、似乎與民用電網無關的新反應堆，以及羅布泊核試驗場的建設活動。
「中國領導人更加堅定地關注中美關係的長期競爭，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是中美對抗，」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核政策項目高級研究員趙通表示。他說，中國的核擴張「主要是為了影響美國對國際力量平衡的評估，並使其接受中國即將成為一個同樣強大的國家這一現實」。
中國野心的最大廣告是其在乾旱的北部地區修建的三個巨大的導彈發射井區域。據估計，這些發射井總共可以容納350枚洲際彈道導彈，每枚導彈都可能配備多彈頭。
過去，中國大多將導彈與核彈頭分開存放，這意味著如果北京考慮升級，華盛頓會得到清晰的預警。這將為外交努力爭取時間。麻省理工學院研究中國軍事的教授傅泰林(M. Taylor Fravel)說，可能被安裝在發射井中的新型固體燃料導彈更有可能與彈頭相連——就像美國的設計一樣——從而縮短了發射所需的時間。
「中國希望消除美國對其威懾力量的任何懷疑，」他說。
中國也在加強其「三位一體」——從陸地、海洋和空中運載核武器的三種方式——類似於冷戰期間的美國和蘇聯為了讓它們的核威脅幾乎無懈可擊所做的努力。
例如，中國海軍正在研製新一代用於發射導彈的潛艇，以取代現有的潛艇——這些潛艇噪音太大，美軍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可以追蹤到。
在華盛頓，人們擔心習近平從普丁的核威脅中吸取了經驗——並可能在台灣衝突中揮舞他的新武器。
在俄羅斯和美國，推出新武器
中國的核武器擴張之前，俄羅斯和美國花了數十年時間敲定一項又一項協議，以削減它們的核武庫規模——在高峰期擁有大約7萬件武器。現在雙方各減少至1550件遠程武器。就在拜登總統就職幾周後，他和普丁將《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延長了五年。
但自烏克蘭入侵以來，該條約已形同虛設。普丁最近宣布他將暫停該協議。雖然他堅持1550件的限制，但幾乎所有其他條約義務都已被無視，包括相互檢查和交換有關彼此武庫的數據。
普丁正在努力改進他的武器庫。五年前，他使用俄羅斯武器瞄準佛羅里達州的影片動畫來展示五種新型核武器，他聲稱這些武器可以在戰爭中擊敗西方，其中一件被他描述為「無敵」。當時，西方分析人士認為，俄羅斯經濟疲軟，普丁主要是在虛張聲勢。
這些武器系統中只有兩個取得了進展，而其他三個——包括「無敵」核巡航導彈——則因延誤、測試失敗和可行性問題陷入困境。總的來說，一些分析師認為，新武器是在轉移注意力。真正重要的是升級冷戰時期的軍火庫，讓這些從蘇聯繼承的老化系統更具生存力。
「目前95%的情況是這樣，」位於華盛頓的私人研究組織美國科學家聯合會核信息項目主任漢斯·M·克里斯滕森說。「人們都在談論宏大的新系統將改變一切。但顯然不會是那樣。」
五角大廈認為至少有一種新生代武器具有潛在威脅，部分原因是如果它得到完善，將可以壓制美國的反導彈防禦系統。這種武器是一種遠程核動力水下魚雷，一旦發射，就可以自動向該國的一個海岸移動。正如俄羅斯所描述的那樣，它的彈頭會產生「大面積放射性污染，污染區將長期不適合軍事、經濟或其他活動」。克里斯滕森說，這種魚雷即將投入使用。
拜登政府則宣布計劃為美國核武庫製造冷戰以來的首個新彈頭——白宮稱，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此次更新已經拖延多時。這種用於潛射導彈的彈頭，只是美國原子武器基地、工廠、轟炸機、潛艇和陸基導彈綜合體大規模改造的一小部分。
北京和莫斯科稱美國的此次改造促使它們也開始進行自己的升級。在軍控組織看來，行動和反制行動的不斷加劇會增加誤判和戰爭的風險。
和所有頂級核武一樣，此次增加的名為W93的彈頭是熱核武器。此類武器在其核心部分有一個小型原子彈，用來引燃武器的氫燃料，導致比廣島原子彈強一千倍的爆炸。原子觸發器通常是使用鈈製作的。專家稱北京的核武庫就是這樣，這解釋了為什麼該國在建造增殖反應堆。
美國擁有冷戰時期遺留下來的約40噸可用於製造武器的鈈，存量充足。不過目前正在建造兩座新工廠，以將舊的鈈改製成觸發器，用於翻新武器，或W93這樣的新熱核武器。負責國會調查的機構近日估計，新廠的造價可能達到240億美元。
許多軍控組織譴責了新建設施的行動。他們認為華盛頓擁有取自退役氫彈的至少20000件鈈觸發器庫存，需要時可以回收再利用。
儘管有這些批評，拜登政府還是推進了該計劃，並堅稱觸發器的回收是有風險的。能源部長珍妮佛·M·格蘭霍姆宣稱，這些新廠對「安全、可靠和有效的核威懾」至關重要。
格蘭霍姆表示，老舊核武力量的現代化是少數存在兩黨共識的領域之一。但這並不能解決更大範圍內的戰略困境。
「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前五角大廈官員、現任核不擴散政策教育中心主任的亨利·D·索科爾斯基說。「該做出怎樣的反應——要不要多造一些，還有，我們是否具備在產量上遠遠超過他們的能力？」
David E. Sanger是白宮和國家安全記者。他在時報任職38年，參與的三個團隊獲得了普立茲獎，最近一次是在2017年獲得國際報導獎。他最新出版的一本書是《完美武器：網路時代的戰爭、破壞和恐懼》(The Perfect Weapon: War, Sabotage and Fear in the Cyber Age) 。歡迎在Twitter和Facebook上關注他。
William J. Broad是一位科學記者和資深作者。他於1983年加入《紐約時報》，曾兩次與同事們共同獲得普立茲獎，他還獲得過一次艾美獎和一次杜邦獎。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WilliamJBroad。
儲百亮(Chris Buckley)是《紐約時報》首席中國記者。他成長於澳洲雪梨，在過去30年中的大部分時間內居住在中國。在2012年加入《紐約時報》之前，他是路透社的一名記者。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ChuBailiang。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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