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中國和蘇聯似乎處在了戰爭邊緣。
那年3月,兩國爆發了一場致命的邊境衝突。克里姆林宮暗示要發動核打擊。在接下來的幾年裡,雙方進行了激烈的言辭交鋒。毛澤東警告:「誰是在我們頭上拉屎,我們得還敬!」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稱毛澤東「背信棄義」。莫斯科和北京此前宣稱的牢不可破的聯盟迅速瓦解。
於是毛澤東主動接觸美國——他曾經公開宣稱美國為敵人。毛澤東曾經嚴厲批評美國,稱其為美帝國主義,這時突然將尼克森總統稱為「世界第一好人」,到了1972年,尼克森出現在北京。這是一場改變歷史進程的地緣政治地震。
如今,俄羅斯和中國共同反對美國,普丁是習近平的「第一好人」。但這位俄羅斯領導人(其權威因6月瓦格納准軍事組織的流產兵變而受到重創)明智的做法是牢記中國的過往記錄。正如蘇聯外交部高級官員米哈伊爾·卡皮查1982年所說,「中國人與任何人交朋友都不會很久。」
中國共產黨的地緣政治方針植根於一種古老的戰略文化,即為了中國的利益而讓其他國家相互對抗,這些國家在中國封建王朝時期通常被視為蠻夷之地。毛澤東突然轉向美國表明,當戰略夥伴的作用變弱時,中國的忠誠可以非常迅速地瓦解。
1975年,中國高級外交政策官員耿飈向其他黨的領導人解釋了轉向美國的原因。根據黨內會議記錄,他說這並不是因為「對美國有什麼好感」。「(我們)是利用矛盾,」他指的是蘇聯人和美國人的衝突。他還說:「我們可以利用他。」
中國領導人鄧小平繼續親近美國,部分原因是為了「對付北極熊」——他這樣稱呼蘇聯。時任美國駐蘇聯大使托馬斯·沃森看清了這一點,在1980年警告卡特總統,中國人「在到處搞關係,我認為我們應該確保在採取行動之前把他們綁到我們身邊,否則我們可能會後悔」。
就連蘇聯也警告美國北京不可信。蘇聯外交部長安德烈·葛羅米柯表示,西方「現在可能對中國抱有欣喜若狂的情緒」,但將會後悔。
中國轉向美國後獲益匪淺,它獲得了西方技術、投資和廣闊的美國市場,所有這些對於中國最終實現現代化的巨大飛躍和如今享有的全球影響力至關重要。
但到了1980年代初,鄧小平又開始小心翼翼地挑撥蠻夷之地互相對抗。
在那個10年餘下的時間裡,中蘇關係變得更加密切,部分原因是兩國對美國全球主導地位均感到不滿,並且認為美國人一心要推翻他們的政權。
習近平或許感覺到與美國加深接觸帶來的回報正在遞減,因此在普丁時代再次回到了原點,支持這位俄羅斯領導人並譴責美國。
西方的確應該擔憂。普丁和習近平在挑戰西方主導的世界秩序方面明確站在了對方一邊,時光倒流到中蘇兄弟情誼的時代。普丁的復仇主義和軍事侵略與中國的經濟實力相結合是危險的。
但普丁犯了一個潛在的嚴重錯誤,他砍斷了與西方的橋樑,全力與中國合作,罔顧北京利用其友誼的歷史。
雖然中國為普丁入侵烏克蘭提供外交掩護,但基本上沒有與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發生衝突,從根本上將自己的利益置於其陷入困境的附庸國的利益之上。俄羅斯的孤立狀態日益嚴重,這使中國能夠以折扣價獲得俄羅斯能源產品。目前,中俄之間的大部分貿易都以人民幣結算,這減少了俄羅斯面臨西方經濟壓力的風險,但也推進了北京削弱美元作為世界貨幣主導地位的目標。與此同時,隨著戰爭的拖延,中國半心半意地呼籲烏克蘭實現和平,從而能夠在世界大部分地區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負責任的全球參與者。
另一方面,普丁卻讓俄羅斯成為中國的小跟班。上個月瓦格納叛亂後,他看上去很受挫,沒有安全感,他可能會更加依賴中國的政治和經濟支持。
習近平無疑會注意到這一點。與過去的中國領導人一樣,他尊重實力,但也知道如何利用弱點,在他繼續挑戰美國的過程中,俄羅斯仍然有用。普丁仍可為國家做出重大戰略選擇,只要這些選擇符合中國的利益。但如果這些利益出現分歧,中國還會支持他嗎?或者,如果俄羅斯精英對他的錯誤決定失去耐心,並試圖將他趕下台呢?或者對中國來說,支持他的全球成本過於沉重怎麼辦?
中國仍然是毛澤東時代的那個神秘、自私自利的共產黨國家,其全球政治觀認為結盟只是暫時性的。沒有耿飈五十年前所說的「好感」,只有冷酷的算計。
今天,對中俄之間新的統一戰線如此關注的西方國家應該記住這一點。
普丁也應該記住這一點。
Sergey Radchenko (@DrRadchenko)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問題研究院的國際關係教授。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
注意:只有此博客的成员才能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