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文库】“于近处沉默，却于远处愤怒？”（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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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管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也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中国数字时代在“404文库”栏目中长期收录这些被当局审查机制删除的声音。

2024年3月13日，河北省三河市燕郊小张各庄村学院大街与迎宾路交叉口附近，一临街商铺（炸鸡店）发生爆炸，附近多栋楼房受到震波影响有所毁坏。据官方最早的通报，该事故疑由燃气泄露所引发。

13日下午，至少有两段央视记者在燕郊爆炸现场采访受阻的视频开始在网上传播。

本期节目，我们将选读过去一周中与此事件相关的三篇404文章。

一、凤凰周刊｜燕郊爆炸首夜：有人“宁愿睡大街，也不想睡在被炸过的房子里”，有人怀疑燃气泄漏是地铁施工所致

3月14日，《凤凰周刊》发布报道文章，讲述燕郊爆炸事故之后当地受灾群众的经历。但原文也很快即遭到审查删除。

文章中作者写道：

“睡城”燕郊在爆破声中惊醒。

陈宇的第一反应是谁家在放鞭炮。在这个京冀两地的交界处，鞭炮声并不罕见。但响声伴随着地板震动，“可能是地震了”，陈宇意识到。等他跑出门，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响声持续了足足两分钟，可灯没有摇晃，不像地震。

有人开始猜测，可能是爆炸。

据央视新闻，3月13日7时54分，河北省廊坊三河市燕郊小张各庄村一老小区底商餐饮店发生爆炸。发生爆燃事故的为一栋四层建筑，爆炸后楼体发生坍塌。一则事发地附近居民楼小区的监控画面显示，现场发出剧烈声响，伴随玻璃碴儿及碎片的撞击声，烟尘滚滚。监控画面持续抖动近10秒。

截至发稿前，事故造成7人死亡，27人受伤。

燕郊位于北京正东面，西北侧与北京通州、顺义接壤，在行政区划上隶属于河北省廊坊三河市。由于紧邻北京且房租相对低廉，这里容纳了大量“北漂”，有数据显示，燕郊每天大约有数十万人通勤往返于北京和河北两地。燕郊也因此被称为“睡城”——供北漂打工族晚上睡觉的地方。

13日上午12时许，凤凰周刊记者在现场看到有受损车辆被陆续拉出。附近居民楼里，一些房屋里的所有玻璃窗户都被震碎在地，屋里一片狼藉，还有木门锁被冲击变形，无法关上，且楼层越往下受损情况越严重。居住在事发地点附近文化大厦12层的一位居民称，她家的防盗门在爆炸瞬间直接被震开。

现场很快封锁起来，惊慌的居民们被赶出家门，隔离在封锁线外围。一些人聚在了附近的燕郊公园里，“我宁愿睡大街、睡公园，也不愿意睡在被炸过的房子里。”有人情绪有点儿激动，尽管他所在的小区并没受到太大影响。另一个人则描述，他家阳台窗户被炸碎，直接刺穿内屋玻璃，玻璃像天女散花一样，碎到卧室床上，他因此被划伤了脸。还有人开着车在路上，车窗玻璃被震碎，脸上被玻璃划破流血。

医院里，一位伤者家属默默掏出手机，用百度搜索“意外和什么先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搜索出的答案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二、城市的地得｜央视记者被阻挠：一个新阶段

河北燕郊爆炸事故发生后，至少两名央视记者被当地警察和政府人员阻拦采访。对此，微信公众号“城市的地得”发布评论文章。

文中写道：

记者表现中规中矩，主持人中断了连线，还嘱咐一句“注意安全”，好像记者是在加沙似的，实际上，那只是河北的一个小地方。

很难说这就是真正的采访。中国记协发了声明力挺，但是声明其实只是说了记者可以记录现场，报道救援情况——根本没提可能存在的“监督”和追问。

人们对这次事件感到震惊，其实并不是因为“记者采访被阻挠”，而是“就连央视”也有了这样的遭遇。

这是一个新阶段：一方面，是央视这种有权力色彩的机构，也被阻挠了；另一方面，记者的初衷，也不是去做调查后监督，只是“连线”和直播，仍然被限制了。

在这样的突发新闻中，一般媒体很难靠近现场了。过去几年，有过好几次记者被抓小黑屋、搜身甚至被打的事情，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地方媒体如果要把委屈讲出来，在网上还会引来网暴，而不是同情——你们南方系……活该。
这次央视记者被阻挠，仍然有不少人叫好，称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新的“受众”已经崛起，他们数量庞大，思维模式，和权力完全一致。

对媒体来说，这是最悲哀的局面，你以为去报道真相是为了公众，但是公众却把你看成是敌对势力。

大部分媒体都是非常自觉的，放弃了对这种现场的接近，因为指令比记者跑得更快。在这种局面下，央视等“权威媒体”接管现场。

这是“新的现场”，通常是“权威的”“主流的”，没有多少杂音，也没有太多揭发。

这就是当下突发事件的信息呈现常态。大家可以回忆一下，那些山体滑坡、火灾、体育场坍塌，都没能留下“立体”和有深度的记忆，而只是一个个容易忘记的瞬间。有时候，人们连一场火灾到底死多少人都不清楚。

和这一过程相适应的，是各地“发布会”的变化。通常，这样的发布会会选择在夜间进行，因为这样既完成了公开的任务（有相关规定必须公开），又最大程度地避免被看到；发布会不会安排提问，只是主持人和相关部门上来念一下通稿；通常会进行直播，但是不会开放评论。

三、风慢慢｜赶走记者！整个鲁镇洋溢着正义的呼声

微信公众号“风慢慢”此前以鲁迅的文风，以阿Q等小说人物为主角，多次发布文章讽刺官方的正能量宣传，而这些文章也大多遭到审查删除。河北燕郊爆炸事故以及央视记者采访受阻事件发生之后，微信公众号“风慢慢”再度以鲁迅的文风发布文章进行评论，而该文也再次遭到审查删除。

文章写道：

这一天，东边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一阵火光冲上天，是未庄发生了爆燃。大家好奇地往东面看，但显然即使脖子伸得再长也不会多看到什么。

“你们可见过赶京城记者吗？”阿Q面带自豪地环顾四周。自从他开始鸣笛之后，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意见，以为记者来了就是爆鲁镇的负面新闻，爆鲁镇的负面新闻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
酒店里的人停下喝酒，都等着阿Q讲鲁镇又强大了、鲁外势力吓尿了的事迹。

阿Q喝了一口酒后说，“咳，好看，十几个黑衣人排成一排，雄赳赳气昂昂地撵过去，就把记者赶走了，好看！好看！”

人们脸上出现庄严肃穆的神色，仿佛是被这一威武正义的行为所感染。

我知道赶记者的事经常有，赶京城记者却是头一次。因为以前，各地对京城记者还是有敬畏的。丁举人就曾给鲁镇的人说，看到文字记者就赶走，让他从哪来回哪去，但京城记者有镜头，有推搡拉扯这些事被记录下来，面子会不好看。

但现在，鲁镇已在安全、优雅地赶记者这个核心技术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做得好！”发出这个声音的是华老栓，“我儿子小栓在爆炸中受伤了，昨天有记者到医院要采访，我就说我们家属有隐私，现在大家都在救灾，你不要来添乱！”

酒店里传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都为华老栓顾大局的精神所感动。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华老栓一眼，似乎对他还不放心，“把火包好。”康大叔在未庄是有头有脸的人，曾经赶走过好几拨记者。“有个记者是个乖角儿，见到我不但不跑，还想劝我接受采访，让我爆点料呢！”
“阿呀，那还了得！”酒店中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他还和我说，采访是要满足大家的知情权，你作为未庄工作人员，有说出事实的义务。你想，这是人话么？”康大叔说，这是让他当“鲁奸”，便给了他两个嘴巴。

此时阿Q已经把一碗酒喝完，看大家不理他了，就大声说：“你们知道吗，还有外国记者来拍我们未庄的爆炸！”

酒店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巴，大家都不敢自作主张，不知道在抗议、驳斥、愤怒等诸多选项中启用哪一个选项。一般情况下这需要丁举人来决定，鉴于阿Q在丁举人府上工作，大家都等待他做通知。

“外国人来拍，一定不安好心！”阿Q采用的愤怒的语气，“当时我就叫他出示工作证，他还叫嚣我不是警察，没有权力这么做！”

“外国势力太猖狂了！”“鲁镇的事情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不要让外媒得逞！”

酒店里发出愤怒的声音。

其中包括祥林嫂。几年前，她把在鲁四爷家做工存下的一千七百五十文钱存在鲁镇银行，但去年取不出来了，没有人给她一个说法，于是她到处说：“我真傻，真的……”

当时，她把找外国记者当成最后一个希望，但她找不到。也幸亏没有，否则阿Q就要手执钢鞭打将过来：你不爱鲁镇！

我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我不明白赶走记者为什么如此重要，以致让未庄、鲁镇的人认为他们是取得了一场胜利。

我忍不住问：爆炸是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呢？

阿Q、华老栓、康大叔、祥林嫂等人惊奇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过了良久，阿Q才说：等通稿。

我不明白，鲁镇人何以于虚妄的概念如此迷恋，却于具体的痛如此麻木；于近处沉默，却于远处愤怒？

我想，所以才只配得到一纸通稿罢。

以上是本期选读的三篇404文章。文章全文见中国数字时代网站。这些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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