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卫兵挖掘孔氏墓地
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纵横大历史》,我是主持人孙诚。今天,我们将继续进行文革历史系列节目。
在上一讲中,我们谈到,在北师大造反派红卫兵负责人谭厚兰的带领下,北京的红卫兵们冲到曲阜,与当地的红卫兵们结合起来成立了“讨孔联络站”,并在1966年11月15日和28—29日两次召开大会,表达了与孔子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誓不两立的态度。红卫兵们把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孔子像从当地孔庙大成殿里拖出来,放到解放牌大卡车上游街示众,一批曾参加过“孔子学术讨论会”的官员、学者则被一同游街,被打成了孔子的“孝子贤孙”,陪着孔子挨斗。接下来,一场极为疯狂,席卷了孔庙、孔府、孔林的毛式“革命行动”正式开始了。
这场所谓“革命行动”的发生日期,是1966年11月29日,当天的曲阜天气阴冷,似乎在呼应着这一场劫难。根据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刘亚伟的回忆,当时红卫兵们大举出动,对孔氏家族的墓地展开了掘墓活动。文革史研究者刘炎迅的文章中,引用了刘亚伟对当时情形的回忆:
“刘亚伟记得,那天吃完早饭,听说谭厚兰要带领北京来的红卫兵去扒孔子墓,他和一帮孩子跑到孔林看热闹。他们赶到时,孔子墓周围已经挤满了人,挤不进去的便爬到树上和围墙上,负责维持秩序的红卫兵手挽手拉起了人墙。济宁地区和曲阜县的几位领导跟在谭厚兰后面,再往后,是一大串带着高帽子的‘牛鬼蛇神’。
“墓前,那块高大的墓碑上涂满了口号,红卫兵们把一根粗绳套在墓碑的上端,人员分成两队,一队拽住一边的绳子,等待着号令。
“高音喇叭响起来:‘扒坟破土仪式现在开始!’
“巨大厚重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碑被拉倒,摔在碑前的石头供桌上,断为两截。
“从北京赶来的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摄影师跑前跑后,记录下这一破四旧的壮举。
“革命小将为了更快地掘开墓穴,还动用了雷管和炸药。刘亚伟亲眼看到了孔子的坟被炸开,坟冢上的黄土到处都是,刘亚伟站在那里,身上落满‘细碎金粒子一般’的泥土。而眼前,红卫兵们正在往树上系绳子,然后将尸体吊起来,呼哧呼哧,这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墓中共扒出了五具尸体:孔祥珂及夫人、孔令贻及其妻妾。尸体刚出土时保存还很完整,但很快被红卫兵和农民的铁钩戳破,‘尸体便像撒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地瘪下去’。”
(见刘炎迅:《捣毁中华文化命脉:孔子墓蒙难记》)
这里提到的孔祥珂和孔令贻,分别是孔子的第七十五世和第七十六世嫡孙,他们是已经过世多年的晚清、民国时代的人物,这下也不再能入土为安了。在被挖出来之后的几天,这对父子和他们妻妾的遗体被曝尸示众,任由人们围观。
二、与掘墓相伴随的大规模劫掠
值得注意的是,红卫兵的这个挖坟行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根据刘炎迅的另一篇文章所述,在曲阜当地,大量趁火打劫的人也纷纷出动,趁机“大捞一票”。当时的情形是:
“当年,红卫兵挖墓后,这里的村民就开始疯抢墓里的陪葬品,紧挨孔林的林前村,当年流传着‘一夜挖出个拖拉机’的说法,一些人就靠挖孔坟致富了。
“最为夸张的是,一位曾被指派去保护孔林的村干部,后来带头领着人去挖。
“红卫兵们这时曾想阻止挖坟的扩大化,但已经无力控制,村民们眼里只有金银,谁来阻挡,就是一顿暴打。
“当时从大小孔家子孙的墓里挖出来的金银珠玉不计其数,银行来收金银,96元一两,前后收了30多万元。一同被挖出的玉石,因为不收购,所以立即被村民视为废品,被孩子们拿去,系上绳子,在路上甩着玩耍。”
(刘炎迅:《孔子墓蒙难记:红卫兵小将捣毁中华文化命脉》,中国新闻网,2010年3月18日)
这次挖坟行动的总体情况,实际上比上述记录所显示得还要大上很多。根据文革史研究者张顺清的记述,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挖谁的坟墓?流传的说法是挖前三代和后三代。实际上,挖的是孔子、孔鲤、孔伋祖孙三代和孔祥珂、孔令贻后两代的坟墓,并拉倒砸毁了大批石碑、华表等物。
“因年代久远,在前三代的墓中,虽下挖了深深的坑穴,但既未见骸骨,也没出土任何文物之类的东西。在后两代衍圣公墓穴和棺椁中,挖出了不少东西。“讨孔联络站”主办的《讨孔战报》1966年11月30日登载:从孔令贻的坟墓中,取出黄金630克、碎银250克,银圆宝1000克,玛瑙玉器等84件。”
“孔令贻墓中出土的金银财宝,对亲眼见过的或虽没见到但听说过的某些人来说,成为一种很大的诱惑,激发了他们试图大发横财的欲望和行动。过去没有想或不敢想的,现在敢想了;过去没想干或不敢干的现在敢干了。‘向孔林进军’、‘一夜扒架拖拉机’,是孔林周围一些公社生产大队的行动口号和追求目标。还有的学校和单位,到孔林去建了农场,搞生产。
“就这样,一场后续的大破坏再次降临孔林了。
“曲阜市的统计资料指出:在占地3000亩的孔林里,10万余座坟墓,被挖了2000余座;42000多株树木,伐了万余株;4000多通墓碑,被拉倒的近千块。
“实际上,扒坟之事并不限于孔林。曲阜境内的孟母林、梁公林、少昊陵、东西颜林等,都遭到严重破坏。”
由此可见,此次挖坟行动,实际上是一次超大规模的破坏和劫掠。进行劫掠的绝不只是许多想趁机“捞一票”的个人,它的背后有不少公社和生产队,是一种集体行动。
三、骇人的曲阜被毁文物清单
除了大规模毁坏和劫掠坟墓之外,这场毛式“革命行动”也对其它种类的文物展开了大规模破坏。当时,“红卫兵们高呼着口号:‘彻底捣毁孔家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把从孔府、孔庙拉来的孔子塑像、‘至圣先师’巨匾、古代字画书籍、对联牌匾等‘反动’文物投进熊熊大火,火舌吞噬,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一片片黑色的纸灰和一缕缕黑色的灰尘,被西北风托浮着上旋,冲上高空,飘向四外荒凉的原野。”
(参见《1966:谭厚兰火烧孔家店》,微信公众号“近现代史研究通讯”,2020年11月24日)
这场大破坏行动从1966年11月9日一直持续到了12月7日,进行了几乎一个月。在此,有必要列出这场大规模破坏所造成的文物损失清单,以提醒各位听众,这是一场何等巨大的破坏行为。仅仅根据初步调查,被毁坏的文物就包括:
“烧掉各种古书籍二千七百余册,各种字画九百二十九件,照片七百五十六张(本),烧掉、撕毁丢失和处理各种服装二千一百余件,烧掉和丢失碑帖五十二件,各种古瓷器砸坏三百八十四件,景泰蓝丢失十一件,木雕刻砸烂、丢失三十八件,玉翠丢失十五件,历代石碑拉倒砸毁两千多通(其中孔庙、孔府、周公庙一百四十七通),汉画像石刻砸毁八块,谱牒资料卖掉三万二千二百三十二本,计重一万零七百七十八点五斤,档案丢失二十八卷,各种铜器卖掉及砸毁一百四十九件,铜佛卖掉三百二十个,锡佛九个,佛楼烛台一千一百四十二斤,历代各种青铜钱卖掉一千三百七十九斤,红铜币二百五十四斤,木器家具砸烂和丢失七百三十四件,古笔墨砚台丢失二十九件,印章丢失一百二十三件,銮架仪仗毁掉一百余件,车辇轿毁掉五件,神龛毁掉七十六座,供案桌七十九张,各种匾额毁掉六十九块(其中大型雕刻匾二十三块),木对联毁掉十八副……”
(见曲阜市文管会:《关于“讨孔联络站”破坏文物情况的汇报》,1973年)
事实上,这份详细的统计清单还有很长,我读到的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限于时间和篇幅关系,我不可能将这份清单完整地读出来。这些巨大的数字,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感叹号一样,提醒着人们这场大破坏的规模之巨、之恐怖。我们更要注意的是,上述的这些文物,仅仅只是文革中被毁坏的文物的极小一部分。
值得追问的是,这些红卫兵如此疯狂地破坏孔府、孔庙、孔林,真的仅仅是因为他们全都疯了吗?如我们在此前曾经多次讲过的那样,文革当中人们的疯狂行为,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自当时中共极端的意识形态宣传,但这绝不是唯一原因。事实上,在文革当中,许多看似疯狂的行为背后,都有它的一套内在政治逻辑。从表面上看,在曲阜大搞破坏的领头人物是谭厚兰。然而,仅仅是一个谭厚兰,实际上是无法擅自进行这种规模的行动的。在谭厚兰的背后,还有一股更大的、更高层的、热衷于推动天下大乱的势力在进行着策动和指挥,这股势力就是中共高层当中的毛派。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中共毛派中究竟是谁在推动、授意谭厚兰这样做,今天的记录中却有不止一种说法。这种情况的背后,实际上所反映的是文革史在各种各样的叙事的叠加之下,所带有的迷雾重重的特点。在下一讲当中,我们就会再进行一番推理,看一看究竟是谁,隐藏在这场大破坏的黑幕之后。
感谢大家,由于时间关系,这个星期就讲到这里。我们下周再见。
撰稿、主持、制作:孙诚
文章来源: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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