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5日星期四

武汉日记:我的悲伤 也要有一席之地

【看中国2020年3月5日讯】今天是武汉封城的第37天,我在武汉。

作为一个新闻系毕业、并且有近20年媒体从业经历的人,从封城的第一天开始,就觉得应该写一点什么。
但是,我能写什么呢?
我没有去医院、去方舱、去社区采访,也没有去做志愿者,我只是和大多数武汉人一样,禁足在家,卑微地苟活而已。就算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悲愤、无奈与失望,但是和那些真正在前线的勇士与在悲痛中的受难者相比,这些情绪又算得了什么呢?
直到我在朋友圈看到这段悲伤而克制的文字。作者蛤蟆是我在七一中学的同班同学,从小就是学霸,后来考到武汉大学,再后来去了美国,现在定居华盛顿州,从事基因测序方面的研究。他父亲是江汉大学的教授,科研成果斐然,桃李满天下,不幸殁于这场大疫,作为唯一的孩子,他却没办法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这个冬天,这样的悲恸在武汉上演了无数次,我相信那个数字肯定比官方公布的要大得多。但是数字有什么意义呢?蛤蟆的父亲因为没有确诊甚至都不在这个数字里。对于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或者家庭来说,他们的悲恸不会变成几千分之一。就像北野武说的那样,灾难不是死了两万人这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
我问蛤蟆,我可以把这些文字发在公号上吗?他说:“当然。我希望让更多人看到,不要让一种声音掩盖每个普通武汉人的真实感受。”正如作家阎连科说的,个人的记忆改变不了世界,但是可以让我们拥有真实的内心。不能大声地讲,就做一个耳语者;不能做一个耳语者,就做一个有记性、记忆的沉默者。
在父亲去世后,蛤蟆一度把微信头像换成了一张父亲的笑脸,但是他妈妈看到了不开心。于是他把头像换成了一张手绘有武大校门、黄鹤楼、武汉关、长江大桥的“我是武汉伢”,“前两年回国,对现在的武汉说实话感到陌生了,我以为对家乡的感情淡了,以为异乡才是家。可是这次事件后,我才发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只有一个,武汉永远藏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蛤蟆写下以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们的另一个同学,武汉中心医院的医生、也是李文亮的战友易凡,仍在武汉肺科医院的ICU病房,还没有脱离危险。蛤蟆说,希望下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还是易凡开车送他回家。
这篇推送和记录,是我能为他们做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看到澎湃新闻的一个视频《武汉重症ICU里躺着我的同事》,视频5:45开始,躺在病床上的很可能是我的同学易凡。他的同事李文亮医生离世的时候,他也正在被抢救,在生死线上搏斗。
那天早上送儿子上学以后上班,消息不断传来,开着车的我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泪奔,到了停车场趴在方向盘上大哭了一场。算来他已经在ICU三个星期了,每天都为他揪心。三年前回国同学聚会,是他送我回家,今年解禁后回武汉,我希望还是他送我回家!
自从1月21日我妈开始发烧以来,就再也没能睡一个好觉,一个武汉人的朋友圈,是浸透着悲伤的!
春节前后,一位高中同学的父亲走了,从别的途径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没有公布,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直到两天后他在群里公布了……
没过几天,就发生在了我自己身上,我的父亲于1月30日被120送到了汉阳协和西院,当晚便离世了……
来不及悲伤,第二天的下午,我母亲的心脏病犯了,120等不到,这个时候不会再有医疗资源管一个心脏病人了,视频中,我好怕眼睁睁再看着母亲也离开我,还得强作镇静,陪着她聊天,让她平静,20分钟后终于看到她慢慢缓过来了……
一个朋友的叔叔,癌症晚期,被从医院赶回家,两天后就去世了……
一位初中好友的表妹全家感染,父母先后去世,她在朋友圈自责地哭诉,不该建议他们去医院的,在被医院反复拒绝收治的过程中病情加重的。可是我也在自责应该让父亲早一点去医院的呀。那个时候,谁又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呢?……
我的堂兄有一位很尊敬的好朋友,社区的下沉干部,工作中感染,前几天他还在群里为他发求救信息,今早得知他在金银潭医院去世,而那位武汉嫂子刚刚正在刷屏,一群可怜的人正在指责另一群可怜的人……
除了死别,还有生离!我本应该回武汉送父亲最后一程,母亲床前尽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小姨一家年前出国旅游,回程时却回不了家暂住北京,小姨夫独自留在武汉家中,低烧疑似,一家人只能分隔两地互相担心。
我朋友的表妹一家只有表妹夫核酸阴性,作为疑似被迫隔离酒店,条件差不说,家中小孩还不知谁在照料。我朋友的幼儿园老师,刚刚生完宝宝,大人小孩就被作为疑似,分别隔离……
孤岛武汉中的几百万个家庭,又有多少被分隔成更小的孤岛,咫尺天涯!
当然也有欢,天生乐观的武汉人的各种段子,苦中作乐朋友圈中的厨艺大赛,还有眼看着母亲一天天的好转……这个严酷寒冬中的一点绿色!
如果真的关心武汉,请走进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真实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就像这个视频一样,记录真实的场景,真实的情感表达!
如果真的关心武汉,请允许我们的悲伤,陪着我们好好大哭一场!封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之前,也让所有人知道这是一座悲情的城市!武汉加油以前,请先让武汉哭泣!
方方的日记记了这么一件事:“武汉一位叫肖贤友的病人去世了。临终前,他写下两行共十一字的遗言。但是,报纸宣传时,却用了这样的标题:《歪歪扭扭七字遗书让人泪奔》。让报纸泪奔的七个字是:‘我的遗体捐国家’。而实际上,肖贤友的遗书还有另外四个字:‘我老婆呢?’”
可是,分明已经闻到了庆功宴的味道,勋章已经铸好,赞歌已经写好,坐等疫情结束就开席,感动中国,热泪盈眶!厉届人祸天灾都是这个套路,这次能例外吗?而我的悲伤,注定是不会有一席之地的。
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是只准坚强,斗志昂扬,不准悲伤!
比残酷更残酷的事,是只有盛世,不见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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