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名民主派早前因組織、參與初選而被控以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當中 23 人為區議員,近總數一半 。其中 15 人被拒保釋,正遭還押。
范國威與林卓廷已先後請辭,其餘被告的議席亦危在旦夕 — 《區議會條例》列明,任何民選議員如在未經同意下連續 4 個月缺席區議會會議,即喪失議員資格。加上政府正修訂法案要求區議員須宣誓效忠,一眾被控違反國安法的區議員恐怕不可能過關。
那麼他們的議員辦事處,以至耕耘多時的社區,今後何去何從?
「森辦」的最後一天
三月尾,屯門雅都商場一樓 F2 舖,張可森議員辦事處正式關閉。屯門區議會副主席黃丹晴、一班議助、還有屯門社區網絡的成員幫忙清空地方。
辦事處的月曆停留在三月那一頁,這一頁也不知是誰翻的,但肯定不會是張可森,他因初選案自 2 月 28 日到警署報到後,由被控、提堂、保釋被拒、還押到今已逾一個月。黃丹晴強調,張可森未辭去區議員職位,但將會辭職,但未知確實日期。
議辦的大玻璃,原本張貼各式的活動海報、初選宣傳照、張可森的訪問報道,還有他在明報《星期日生活》的投稿。議助幫忙撕掉玻璃門上的海報時,不忘互相提點,活動單張都可以丟掉,但訪問、相關報紙要保留,轉交張可森家人。
他們又忙著將辦事處內約 50 枝直幡棍,4 枝縛成一束。這些直幡棍全都屬於張可森,曾需要那麼多直幡棍,都是因為初選,還有預備立法會選舉,當然最後大家都知道立法會選舉最終無舉行。
議助們已收拾物品數天,部分電腦、飲水機之後歸還民政處,一些枱櫈則留給下手承租的補習社。其餘雜物,包括本來預留可以寫四年的一大疊揮春紅紙,有的扔了上 Facebook Free Group、有的送到「綠在新墟」;2000 多個區議會防疫包,則要趕在議辦關閉前散給屯門居民。
記者到訪當日,有街坊到場取走文具、書架,又想起家中缺一個垃圾鏟、自己剛打爛了一個眼鏡盒,恰恰在這個快關閉的議辦「尋到寶」。
黃丹晴就帶來相機,在凌亂的辦事處亂拍一通。他說,「我們很清楚,這個辦關閉後,不會再有下一次重開,可預見的將來都不會有。」
暫時少了一個人
張可森議辦是個 200 多呎的鋪位,算是較大的議員辦事處,夾在商場中醫診所和美容店中間,人流不少。張可森將舖面用作辦公和接待街坊,後面改為會議室,用作舉行記者會、議員備會、與政府部門開會。
2019 年區議會選舉,屯門多名素人組成聯盟參選,外界稱為「屯門十一兄弟」,當中包括張可森和黃丹晴。黃丹晴回想上任初期,一班素人區議員常常在此聚腳,他未有辦事處時,也先在張可森議辦坐鎮,直到有了自己的地方後,才少來這裏。
「好掛住以前可以成日屌佢的日子,成班兄弟喂哇鬼叫。」黃丹晴形容,張可森是一個有主見的人,所以工作上有事提醒他時,每每要用上強硬措辭,例如「屌你老母」。久而久之,大家和張可森溝通,都用上了名言「屌你老母張可森」。
今年 1 月 6 日張可森被國安警拘捕、還押兩日後獲釋時,大家一句「屌你老母」打招呼;2 月 28 張可森提早報到,臨他入警署時也是一句「屌你老母」,算是另一形式「好掛住你」的問候。
黃丹晴解釋,關閉張可森議辦的最主要原因,是擔心民政署以張可森還押為由,不批報銷營運開支。議辦關閉後,張可森的議員助理會轉到屯門社區網絡另一區議員曾振興的辦事處工作,並繼續跟進街坊求助。「屯網」又會研究,將張可森的選區分成數份,在區內擺街站、接收街坊求助等,分擔工作量。
至於區議會工作,張可森被還押後已退出多個委員會,黃丹晴形容,從此議會內「少了一個發言質素高的議員」,有次開會他看到張可森的位置空着,名牌仍在,不禁想:「如果他在,會點?」以往一班議員開會後,熱熱鬧鬧一同逼在同一架升降機離開,現在少了一個說話不停,講美股、講打機、講 mirror 的人。
正職從事文化藝術、兼職替張可森任議助的 Kim(化名)回想,區選時大家對素人從政有很多 fantasy,她想像可以因張可森區議員的身位,舉辦不同社區文化、藝術活動,區議會不再是舉辦「核突攤位遊戲」、「請 TVB 奀星唱歌」,但最後甚麼都沒發生就完了。區議員宣誓在即,她早知「時日無多」,但無想到事情會這樣結尾,「(如果因宣誓問題)摺咗個辦,至少他還會在這裏,而不是現在人在赤柱,我們幫他執手尾。」
倚著會議室房門,黃丹晴長嘆一口氣。記者問他,「這樣幫 Sam(張可森)會不會好像執走他的...」黃搶先答,「遺物呀?」張可森的議助 Kim 也形容,過去一個月都是花心神為張可森處理「後事」。
「森辦」去年一月尾開張,至關閉時只營運 14 個月。黃丹晴說,這個辦事處完結,某程度象徵張可森的議員生涯完結,「辦事處是一樣好 signature 的事物,在他的區,不再有一樣象徵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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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力親為的范國威
3 月 17 日,眾人因 47 人案還押第 17 日,范國威在透過專頁宣佈,由於還押無法履行議會職務,決定辭任西貢區議員,是 23 名涉案區議員中的第一人。曾任范國威議員助理、現在也是鄰區區議員秦海城坦言,不要說辭任,由被捕、落案起訴、以至要還押也沒人料到,「一開始話要拉,好多人都未必諗到個扣連係邊度,關咩事啫,初選同顛覆國家政權?」
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回顧范國威的立法會之路,顛簸之餘也頗為反映香港政局。2012 年他主打本土議題參選,成功當選;其後將自己及黨定位「務實本土」,被斥與當時正冒起的激進本土「割蓆」、是「偽本土」,2016 年未能成功連任。後來,青年新政梁頌恆被 DQ ,他在 2018 年新東補選中勝出,再任立法會議員,做了兩年又因劉頴匡選舉呈請成功,未能完成任期。
相較起來,他在將軍澳運亨的選戰則比較順利,1999 年成為該區首任區議員,其後連續 5 屆當選,一做就做了逾 20 年。
2015 年起在范國威區議員辦事處工作的秦海城,眼見范國威立會、議辦兩邊走,形容他勤力、對街坊上心,「佢會見到街坊由中年變老年,由行得走得、一齊去一天遊,到而家坐輪椅,(范)覺得心酸、難過。」他又憶述,以往社區事無大小,小如「老人家壞飯煲」,大如爭取獨立將軍澳警區,范國威都親力親為。
范國威緊張地區工作,對議助都有一定要求,「要學識點同居民溝通,分辨、歸類係咩問題,街坊同我地講完一輪,可能係家庭問題,但同屋企人嘅拗撬又可能係收入唔夠,影響生活,咁又係另一樣嘢。」
「佢都有講,始終是將軍澳起家,唔會睇輕呢區」。
最忙的時間應該是新年。秦海城回憶,每年一月,范國威就開始在街頭畫水墨年畫,一直畫到年三十才收爐,而任立法會議員期間,更要在整個新界東遊走,「個 schedule 係每一日都有二、三場,一個星期畫足六日」。他笑言,范國威一款畫可能已經畫過數百次,可以一邊畫一邊跟居民聊天,其實也是接觸街坊的好機會。
遭還押以後,范國威繼續憑畫寄意,但就從水墨改為素描,繪下囚衣、收押所洗手盆的小曱甴,還有和「長毛」梁國雄一起做運動的情景。留言的支持者除了讚歎畫功,也想念他畫的賀年畫,也有人說要先預訂來年畫作,等要他出來「找數」。
後輩秦海城的繼承
跟了范國威四年多,秦海城 2019 年也在相鄰選區成功當選區議員。走在慧安園一帶,會見到范國威及秦海城兩人,以區議員身份掛起的「孖頭」橫額與告示板。
秦海城說,下一步可能要先蓋住范國威的「議員」職銜。
政府未安排補選之際,秦海城打算先協助處理范國威選區內居民個案。不過,眼前有宣誓陰霾,在任者也未知是否能夠完成任期,政圈就是否宣誓議論紛紛。
新同盟月初發聲明,表明 14 位區議員大多傾向宣誓,指絕大多數的支持者都希望「守住個區」。
秦海城也傾向宣誓。他解釋,如果說宣誓後有被指違誓的風險,但其實在國安法下,每個香港人都面對政治紅線,自已會覺得地區工作仍然值得、需要有人去做。
他又覺得,不同人對區議員的身位有不同想像,他自己本已預期區議會是沒有實權的諮詢機構,但現在情況卻連討論一些全港性民生議題亦不容許。他舉例,西貢區議會曾想討論囚權問題,雖已特地加上了「西貢區」的囚犯,仍遭民政拒絕。他預計,未來區議員只會再局限於純粹「地區」民生的部分。
秦海城眼中,民生事務是根,民主運動是果,「上面生得冇咁茁壯,但個根都係要喺度」,「係無可奈何,但做地區工作都係繼續幫到人,叫做仲有價值,唔會話因為唔講得政治嘢,而覺得區議員呢個位無用」。
范國威議辦未有關閉日期。議助連日都在整理議事處物資。議辦門外貼住「好人一生平安」的揮春,以及范國威 05 年創辦的社區報《將軍報》,交代工作成果,也分享畫作。密密麻麻的資訊之下,則是新民主同盟的口號 — 「民生無小事,民主要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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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粹我命」的天水連線
法庭早前處理 47 人案多名被告的保釋申請覆核,天水連線成員通宵排隊旁聽。他們蜷縮在金鐘高等法院的地下,抵著冷風,就是希望能進入法院,親睹其中一名被告、天水連線區議員伍健偉的身影。
當日伍健偉保釋最終被法官拒絕,他聞判後,帶領公眾席上的成員叫喊口號:「願粹我命、捍衛我城、全民自救、打破宿命」,聲音響徹法庭。
天水連線組成於 2019 年夏天,大部分成員都在天水圍居住,識於微時。同為區議員的林進形容,當時大家一齊被捕,一同食椒,經歷了許多東西,關係緊密。伍健偉被拒保釋當日在庭外,林進就向傳媒表示,一眾成員經歷過一年半的抗爭、參選、勝選,關係情同家人。
伍健偉被還押逾一個月,主要由天水連線成員提供在囚支援。林進說,過去天水連線都有協助其他在囚抗爭者,幫忙收信、提供消遣等等,亦曾與伍健偉一同到荔枝角收押所探訪,「之前同佢去探手足,轉眼間,佢變咗係我要入去探嘅手足」。由身旁的伙伴,轉為他們的受助人,成員大小事務都希望為伍健偉多做一步。
伍健偉目前仍被單獨囚禁,除了探訪及放風的時段,大多數時間不是對著鐵欄就是空牆。林進笑稱,會入「J 圖」(性感圖片)予伍健偉,但不能選擇太過祼露的圖片。他向記者做出抱胸的姿勢,「咁樣遮住就冇問題」。早前天水連線就在 facebook 出 post,指伍健偉收到很多信件,當中包括「五十路題材」的「甜故」和靚相,「佢都覺得好有趣。」
林進形容,雖然天水連線過去都有整理一些娛樂資訊寄予在囚人士,不過伍健偉是球迷,想到其他被囚者都有相同喜好,他們正籌辦一份足球賽事的文字直播,讓牆內的人能繼續關注愛隊狀況;伍健偉在內電池數量亦有限額,為免浪費收音機電力,林進特地寄入電台節目表,讓他揀選適合節目收聽。另外目前還在研究送入一支結他,「我哋希望慢慢搵更多可以做嘅事」。
「睇你幾時入嚟」
伍健偉在被囚前曾經交代,希望成員每日都能前往探訪。不過每日探訪時間僅有 15 分鐘,要隔著厚厚的透明膠板溝通,設置的電話只能傳出微弱聲線。天水連線議員助理笑笑(化名)說,每次探訪都要把握時間詢問及交代大量資訊,逐漸令他練成唸急口令的技能,「問佢揀咩飯、傾區務、傾佢啲 page 點 update 、傾有乜佢想睇、傾書、傾佢啲近況、update 吓佢身邊關心嘅人嘅狀況,你睇吓我最起碼都數咗 7 樣嘢出嚟,所以你唔練急口令係唔得」。
在外發生的事,在十多分鐘內僅能說出冰山一角,笑笑說,伍健偉首要關心的總是天水連線成員的近況,「佢知我前排見到佢入去唔開心,每次見到我就問『點呀,今日點呀,有冇好番啲』,嗰下都幾感觸,佢會關心番我心理狀態點,第一句通常都係問呢啲」。
林進是伍健偉去年參選初選時的拍檔。他說,伍健偉在每次探訪時都會說笑:「睇吓你幾時入嚟」,緊接交代完一輪要事,二人已經無時間再寒暄數句。作為區議員,他曾申請公務探訪, 希望爭取更多會面時間,但向懲教署遞交申請後,對方大多沒有即時回音,或要求補交文件,「你又要催佢,打電話畀佢,佢嗰電話又好難打得通,催完佢又要你覆番佢,搞好長時間」。數次申請都糾纏至少一星期才有結果,惟都是陳腔濫調地指理由不充分,即使牽涉法律問題的區議會文件,都不獲批准。
現時伍健偉的議員辦事處由他的助理維持運作,他們仍可向政府索取薪俸,亦能應付區務。而在接觸公眾上,過去多月的 21 日,伍健偉都會現身元朗西鐵站設街站,籲人勿忘 7.21。但在他被還押後的首個 21 日,現場卻無人擺街站,有巿民在埸舉起「伍健偉消失了」的紙牌。
林進解釋,過去伍健偉比較熱衷擺街站,自己和其他成員則相對較少,不過上月 21 日並非有意不現身,只是各成員碰巧有事在身,最後在翌日補辦。
面對伍健偉被還押,區議員宣誓又逼近眉睫,林進坦言,已做好被 DQ 或被捕的心理準備;至於天水連線的存活與否,林進認為,即使伍健偉以至連同他的三名區議員都被 DQ,改變的只會是他們運作的方式,「我哋從來都唔係一個因為議席而生嘅團體,我哋成日都話,如果你要大家一齊總辭,我哋從來都可以。」
他說,即使失去了議員,天水連線亦不會變,「天水圍人唔會因為咁,唔理我或者唔搵我幫手,我哋建立咗嘅關係唔會咁樣去消退,唯一嘅消失就係我哋選擇放棄。」
記者/梁天心、梁敏琪、趙婉晴
攝/PW、梁敏琪、Nasha Chan
文章来源:立场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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