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要求支聯會今日(13 日)下午 5 時前,移走位於港大校園內的「國殤之柱」,否則視為放棄。製作「國殤之柱」的丹麥雕塑家高志活(Jens Galschiot)發出最新聲明,指已在港聘用律師與港大協商,希望將雕塑運出香港,若雕塑依然遭毀,呼籲市民到港大收集碎片。搬遷限期來到之時,《立場》訪問與整合了當年「國殤之柱」的歷史。
高志活曾經在 1997 年形容「國殤之柱」為「測試香港言論自由的試金石」,由市民與學生徒手擋起車閘、以吊臂車帶入港大黃克競平台,再由全校學生投票決定「永久保留」。
矗立港大 24 年,這顆「試金石」在後《國安法》的 2021 年,終於或遇上嚴峻考驗。
第一節 - 高志活:測試香港言論自由的「試金石」
1997 年,維多利亞公園,主權移交前最後一個六四燭光集會。
前 5 天,約 8 米高的「國殤之柱」從丹麥運抵香港,它是由丹麥藝術家高志活(Jens Galschiøt)所創作的五座「國殤之柱」之一,分別紀念各地的大屠殺事件。高志活網頁紀錄,他早在 1996 年 5 月時便決定要在香港主權移交的重要時間點,為中國六四事件建一棟「國殤之柱」。
但高志活一直找不到在香港願意協助安排「國殤之柱」展示位置的團體。
「經過多月的嘗試,成功機會都好像不大,我們寄了很多封信出去,但絕少有回音。看來,因為北京的極權打壓,香港人或許很怕與這種具爭議的計劃扯上關係吧」,高志活當時如此寫道。
不久,高志活聯絡上支聯會,是唯一願意接手的組織,並在 1997 年 4 月拍板,決定在一年一度的六四燭光集會,展示「國殤之柱」。高志活形容,「國殤之柱」除了用來紀念六四死難者之外,也是測試新舊政權是否會如承諾般尊重香港言論自由的「試金石」。
5 月 31 日,「國殤之柱」從歐洲運抵葵涌碼頭,不過支聯會僅可把藝術品放在維園一天,六四過後如何安置,當時仍是未知之數。時任支聯會常委曾建成(阿牛)回想,當時支聯會與學聯「合作無間」,早在六四燭光集會前 4 天,學聯已通過將「國殤之柱」放在由港大學生會管理的黃克競平台。高志活也指,當時不少學生代表均表示有興趣放在各自學校展出。港大學生會時任會長王振星在以往訪問指,支聯會與學聯事先就此事與校方聯絡,但「校方一直以技術問題拖延」,他們沒有得到正面回覆。
支聯會成員與義工在晚會前一天把「國殤之柱」放到維園並豎立起來,前面放有支聯會製作的中文字版,刻有「六四屠殺」四字。
「國殤之柱雄偉地聳立在人群之上,聚光燈突出了其令人難以忘懷的面孔。《英文虎報》將作品形容為維園燭光晚會的焦點」,高志活如此形容。
不久,港大學生會時任會長王振星便宣佈,要帶「國殤之柱」回港大。
第二節 - 入港大、徒手頂車閘的人、搶車匙的警員
時任學聯中央委員「細輝」回想,最深刻是學生與市民護送「國殤之柱」回港大的情景。當時發生了三件最關鍵的事情,分別是困在警方與群眾之間的外國人、市民徒手頂車閘、以及搶車匙事年。
根據《中大學生報》1997 年 7 月的《國殤之柱特刊》,1997 年 6 月 5 日凌晨 12 時半,群眾已從黃克競樓走到校門馬路,他們坐在地上唱《國際歌》,並要求警方駛走警車,讓更多人可以坐在馬路上靜坐。
「學生會而家就同保安組嗰邊傾緊,保安嗰邊就話佢哋收咗指令,不過佢唔肯講係邊個,就話唔會比呢條柱打直或者打橫擺學校入邊,咁我希望大家一陣小心...」,《中大學生報》引述當時一名學生如此說,當警車駛走時,群眾鼓掌歡呼約一分鐘。
中大特刊紀錄,近凌晨 1 時,學生再次要求校方回應不可運送「國殤之柱」進入港大的原因,期間一輛外國人的車被困在「國殤之柱」吊臂車與保安車和閘口之間,車上有一名報稱不舒服的女士,觸發學生與保安爭論誰先讓路。
根據特刊紀述,一名姓周的男保安判頭多次強調,因擔心學生將湧至保安車和閘口位置,為了安全起見,絕不會開閘。多名學生輪流與保安理論,僵持了至約一個小時,外國人打給了警察,保安與警方交涉後,遂宣佈將升起車閘,當保安希望再降下閘杆時,學生立即衝去用手頂著閘杆。
「唔好閘!」有學生大喊,其他群眾喊口號,「唔好落住!唔好落住!」
《中大學生報》紀錄,至 2 時許,數十名警察與閘口附近市民發生推撞衝突,期間警方包圍了約十名市民,其他人再大喊:「圍住啲警察!」群眾於是反包圍警方,形成了幾重由市民和警察組成的人鏈,警方解除包圍後,有人大叫,「『三柴』打人啊!」、「2129 (警員編號)打人!」同時,現場約 500 多人亦開始鼓譟,不少市民發言質疑學生會「成盆散沙」,學生也形容處事似乎「太幼嫩」。
「細輝」當時一直留在吊臂車的旁邊,他回想,當時看見一名警員行動快速地伸手入吊臂車的司機座內,取走了車匙。《中大學生報》引述學生向警方喊話,批評警察取走他人物品是犯法,再次大喊:「交出鎖匙!交出鎖匙!」
細輝形容,當時大家情緒很激動,雖然早預計會有「阻滯」,但想不到竟會搶車匙,令人擔心吊臂車在斜路後移會傷到人,「嗰時覺得好離譜」。他說,每個時期的氛圍都不同,24 年前以為搶鎖匙已經好過份,但相信同一事情現在應該會直接出胡椒噴霧。
他回想,當天很熱,不知是因為人太多,還是因為天氣本來熱。愈來愈多學生從宿舍過來,現場有數百人,大家與警察距離非常近,幾乎是面貼面,但警方人數不多;「細輝」現在回想,除了一點小碰撞、搶車匙事件之外,「其實當時警方都無咩嘢」。
近 3 時,一名外貌、職級、駐守分區均與當年朱經緯一樣的警員,拿起大聲公宣佈,「我想澄清,我哋唔係話幫校方,亦都唔係幫學生。我哋喺度嘅目的係唔希望見到有公眾安寧受到騷擾,而且最主要係校方(天空響起行雷聲)到而家呢亦都冇一個清楚嘅(群眾歡呼),所以我哋為咗大家嘅安全,我哋會比你哋入去」,眾人再次歡呼。
警方交出車匙,馮細輝形容,當時是一個小勝利,大家情緒高昂,唱起了《國際歌》。
當時是中大學生的梁文道在文章形容,「幾百人這才放下戒備、歡呼鼓掌大叫,一叢叢頭髮上下躍動,大家簇擁著貨車進入校園( 仍不忘記叫車前群眾小心,別碰車子),輕快地走著下坡路,有風襲來,這才想起剛才密集的人群早把汗水蒸得滿身都是。我們這時喊的口號是「人民力量萬歲!」
第三節 - 黃克競平台
阿牛對當年事件細節的記憶不多,他說「已經好多年前啦」,但仍記得當日看見眾人保護藝術品的感動。
不過,曾任建築工的阿牛專門負責運輸工作,在燭光集會前一至兩日已到港大考察,知道旭龢道是唯一可駛至黃克競平台的車路,到達平台後,車不能進入。他稱讚,高志活手工很精細,「國殤之柱」其實中間有一個接駁位,可拆成兩節。
高志活也有紀錄,雕塑被分段放置在黃克競地面上,但時任港大校長鄭耀宗拒絕讓學生矗立重達兩噸的「國殤之柱」,因擔心它太重了,無法支撐,港大學生會會長王振星與副會長黃瑞紅批評校方政治審查,不過校方否認。
於是,鐵銅色的「國殤之柱」就在黃克競平台中央橫倒了 12 天。
第四節 - 飄泊多時的「國殤之柱」
6 月 7 日,香港大學退讓,允許在校園內豎立「國殤之柱」,但表明希望它兩週內移走雕塑。正如高志活所言,不少學生領袖均有意在校內展出「國殤之柱」,高志活首先與中大及城大學生代表召開記者會宣佈「巡迴安排」。
9 月 28 日,「國殤之柱」由香港大學黃克競樓平台轉往香港中文大學烽火台豎立,然後再到嶺南學院、浸會大學、科技大學、理工大學、城市大學輪流豎立,並在 1998 年及 1999 年再搬到維園六四晚會展出。
翻查報道,當時的臨時市政局博物館委員會在 1998 年否決支聯會要求將「國殤之柱」長期在九龍公園雕塑廊擺放的申請,因議員們認為雕塑廊設立目的是擺放本地創作藝術品,不應長期擺放外國藝術作品,其中時任臨市局議員鍾樹根批評,申請者過於「霸道」,申請場地還要永久擺放,最後大會以六票反對、四票贊成和三票棄權否決有關申請。
「國殤之柱」因為無處安放,被收進了貨櫃船多個月。1998 年 9 月,港大學生會經過校內全民投票,約 2,200 名學生投票當中﹐近 7 成半學生贊成國殤之柱豎立在港大校園;兩成反對,以及不足 1 成投棄權票。於是,「國殤之柱」終於通過可「永久」擺放在黃克競平台上。
2008 年北京奧運,高志活發起橙色運動關注中國人權狀況,但入境香港遭拒,港人響應高志活呼籲,前往港大把「國殤之柱」漆成橙色,其後高志活終在 2013 年成功入境維修「國殤之柱」,港大學生會與支聯會也每年洗刷「國殤之柱」。
2021 年,支聯會通過解散,港大學生會總辭,會長等 4 學生被控「串謀煽動他人實施顛覆國家政權」罪;10 月 8 日,港大發律師信要求在周三 (13日) 移走「國殤之柱」。
颱風「圓規」剛好在限期當日襲港,暴風雨下,「國殤之柱」在今日(13日)暫未被移除,但高志活(Jens Galschiot)已作出「預言」:若雕塑依然遭毀,呼籲市民到港大收集碎片。
文章来源:立场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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