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前的今日, 26 年歷史的《蘋果日報》宣佈停刊。蘋果日報大樓隨後人去樓空,留下的似乎只有香港人的集體回憶。曾為新聞自由打拼、為核心價值發聲的新聞工作者各散東西。但有種精神,並未消失,就如蘋果大樓裏曾經綻放的花葉。
《蘋果》停刊後,熱心員工為免浪費,呼籲社會大眾「領養」大樓內的盆栽,當日被接收的「蘋果樹」,如今已在不同人家的新居中開枝散葉。「好驚有一日會將件事忘記咗,將盆栽擺喺度可以話畀我聽,仲有啲嘢未 complete,如果 complete 咗,呢棵嘢就唔會喺我屋企,我會拎返去《蘋果》大樓,我一路都覺得係寄養住先。」收養者如是說。
6月27日,《蘋果》停刊後第三天,蘋果大樓外下著雨,已離職 6 年的《蘋果》副刊「果籽」舊員工 Doris ,與「果籽」攝影部主管 Wilson 不忍心大樓內的植物枯死,在公司批准下,在她自己的糖果工場「嚐賞」的 FB 專頁呼籲有心市民領養,並將大批盆栽放在大樓外等待領養者。
派發當日,大批市民撐著傘在大樓外排隊領取盆栽。Doris 的舊同事 Winnie 聞訊後,打算響應呼籲。但在盆栽發放當天,她沒有空到場,只有朋友排隊等著接收盆栽。「啲人係好早去排隊,所以我朋友去到都只係得返啲『貨尾』,當時Doris 要將啲植物即場分株咁分畀大家」。Winnie的白掌,是後來 Doris 發現這棵盆栽對家中的貓有害,才轉贈給她的。
「植物都有生命同感受」
「其實呢款植物都算『粗生』,容易生長,可能始終將佢搬來搬去,大家唔係好多時間 take care 佢,之前嘅狀態唔係幾好。」Winnie 說,「植物其實都有生命同感受,都會因應環境變化而有壓力」。Doris 說,在《蘋果》的最後日子,很少人理會公司內的盆栽,有同事將部分「失寵」的植物放在一處,有五、六十盆,「鍾意拎就拎」,場面杯盤狼藉。
大環境的轉變,使得人與植物都難以適應。Winnie 透露,「最初收返嚟時,盆栽唔係好精神,啲葉有啲燶,所以都有啲不安」。後來得到朋友幫忙檢查,發現葉底有白色蟲子,拆開泥土發現根部被浸至發霉,經調理下才恢復健康。
Doris透露,其實在領養預定時間前,大堂的盆栽已被取去得七七八八,她與丈夫 Wilson 便將大樓內其他未取出的植物搬出來分發,她也找來園藝師幫忙分株。自願協助分株分發盆栽的,還有特意到場接收盆栽的市民雪姨和阿蕭。
雪姨說,當日見到人們山長水遠來到,不忍他們空手而回,便主動將自己分到的黃金葛取出來分株。阿蕭看到亦打算幫忙,從旁為她撐傘擋雨,並表示大樓圍欄邊的花槽尚有很多黃金葛,以及一盆大的虎尾蘭,二人得到批准後便將它們剪出來派發,「基本上每一個嚟到嘅都會攞到啲嘢走」。
「夠硬正,好有骨氣」
阿蕭亦取了幾塊虎尾蘭的葉,說兩類植物都相當粗生,「把葉剪下來插在水中,一個月後便會開始重新長出根來」。雪姨本身也有種植盆栽的習慣,在她悉心打理下,原本僅有 5 至 6 塊的黃金葛,現時已長成了廿幾塊,她也不斷把新長出來的黃金葛葉分株,有一小棵轉贈給 Doris。
阿蕭的虎尾蘭雖尚未長出新葉,但他的黃金葛則「嘭嘭聲」生長得很快,原本僅有 7 塊,現時也長了十幾塊。他說自己本身都特別喜歡虎尾蘭,因為它「夠硬正,企得夠穩,望落去好似好有骨氣」。另外因風水原因,現在將那棵黃金葛放於洗手間中。
在《蘋果》結業後,自幼便是讀者的阿蕭覺得,過往唾手可得的新聞,現在要很困難才知道發生甚麼事,「依家啲新聞要周圍搵,又無以前《蘋果》寫得咁齊,感覺上無咗就好似少咗啲嘢」。他又說,「好驚有一日會將件事忘記咗,將盆栽擺喺度可以話畀我聽,仲有啲嘢未 complete,如果 complete 咗,呢棵嘢就唔會喺我屋企,我會拎返去《蘋果》大樓,我一路都覺得係寄養住先」。
任職醫療用品公司的 Raymond 當日也分別接收到兩塊虎尾蘭和一小棵吊蘭,起初的健康情況同樣令人擔憂。「一開頭得兩塊,長長地,發覺中間個位折斷咗,跟住移植返公司種,中間用一支棍槓住佢,等佢唔好瞓低」。他任職的公司也有小量植物,同事們看到《蘋果》那棵虎尾蘭,便特意買了個白色的盆,區分開本身有養的盆栽和《蘋果》的那棵虎尾蘭。
「睇住佢就好似睇住《蘋果》」
起初,那棵虎尾蘭被放置於公司中間的位置,疑因陽光不足,或淋水太多,葉子有些發黃。後來把它移到窗邊,陽光能直接照射虎尾蘭,一眾同事再到花墟問人如何淋水,得知一星期只能淋水一次,半個月施肥一次。跟足指示後,終於把虎尾蘭「醫好」。記者問他接收盆栽的原因,他表示,從事這行業的人,都沒有太多機會和空間表達自己的意見,「諗唔到有咩可以做到,所以可以做到嘅嘢就係,留返佢(《蘋果》)個種喺度,睇住佢(盆栽)就好似睇住《蘋果》咁」,他又歎息,「唯有係咁,依家都無得出聲啦,同之前嘅遊戲規則唔同,所以湊大棵『蘋果樹』就算啦」。
另一位領養者 Conny 也表示,「一開頭棵吊蘭都好弱,可能佢分株出嚟有 7 至 8 塊葉,返到屋企已經係霉霉地,種咗幾日慢慢抆下抆下抆剩三塊大葉」,她說,「都真係要畀少少時間佢適應,尤其是換泥時適應一定會差啲,好似人搬屋咁,搬咗去個新地方都要適應個幾禮拜」。
後來,她上網搜集資料,慢慢掌握栽種的方法,那棵吊蘭也開始長出新的葉,她便再分株出來送給朋友。「其實都生得幾快,兩個禮拜左右就可以生得幾茂盛,可以剪落嚟湊夠三棵又送畀人」。對於這棵盆栽,她特別悉心照顧:「對於其他植物,有事我都無咁緊張,總之我好緊張佢,好似責任大咗,如果無咗就好似咩都無」。Conny 透露,最初對蘋果結業很失落,但後來也適應了,「香港人就係咁,留低就要適應呢度嘅生活,除非有本事可以走,否則仍然要喺呢度生活,好無奈啊」。
對於發起人 Doris 而言,現在對於取來的盆栽,純粹就是「擔心佢會唔會死」,她覺得舊事已過,「有啲嘢係發生咗,當時 6 月底講起公司、植物嘅時候,我哋都仲會眼濕濕,會有好多好密集嘅情緒交織喺裏面,有好多回憶、氣氛令人覺得好空虛、好無助、好遺憾,過咗幾個月,每日都有新鮮事發生緊,唔係話丟淡咗,而係感覺已經係 move on 咗。」
「那段人生不會再複製出來」
她表示,不需要看到棵植物便有好大的負擔,覺得它特別唔同、神聖,有義務栽種,「每次見到眼淚流就實在太攰」,對於他們而言,在「蘋果」工作的日子是一個美好的、充滿挑戰性「前世」,但之後不會再複製到同一個「果籽」,那段人生都不會再複製出來,始終都要行下一步,「好多嘢自自然然發生,當下要努力為下一步,香港人依家嘅下一步都好難預料,但依家呢一步畀咗心機,咪對下一步有交代」。
現在專門拍攝貓相片的 Wilson 也說,「就好似報紙以前有啲錶、有啲筆,我會儲起佢,就係嗰個感覺,呢棵植物就等於嗰個階段嘅嘢,就正如影相,張相片就係嗰個階段、嗰個 moment」。《蘋果》的回憶,對於不同人有不同意義,要適應轉變的大環境,這些盆栽最重要的還是要健康地成長。
撰文/梁日恆
攝影/Ka Long 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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