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空速、高度和航向:这是冷战期间经常遇到苏联飞机的美国飞行员挂在嘴上的话。苏联人也常常礼尚往来。上世纪80年代,在俄罗斯港口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的海岸,美国海军护卫舰上的直升机飞行员经常执行侦察任务,密切关注苏联舰队。美国人开始默认这样一种行为模式:通常在他们的直升机起飞后20分钟左右,苏联米格-27战斗机会迅速拉起,对美国飞机进行初步的视觉识别。两架苏联米-24“雌鹿”武装直升机——比美国直升机大——将跟在后面,与美国直升机一起飞行约两个小时。
尽管是对手,但双方的飞行员都遵守着一种隐性的行为准则,它根植于可预测的行为模式。最后,所有人都能安全回家。
随着乌克兰战争的展开,我一直在思考这一准则。乌克兰人的勇敢令我敬畏。但作为一名冷战历史学家,我担心俄罗斯的入侵,无论结果如何,都预示着一个与莫斯科之间存在巨大敌意的新时代——而且这场新冷战将比第一次更糟糕。
20世纪那场冲突的特点是避免了西方和俄罗斯直接接触,在其他国家引发代理人战争。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无耻让人对这次会不会这样产生怀疑。如果他不顾一切地屠杀乌克兰平民,并且不惜冒着民众叛乱的风险,他也可能不惜一切地激怒北约。
俄罗斯庞大的军事力量——以及国内的政治反对派、自由媒体和自由言论都遭到了扼杀——意味着除了军事上占下风的乌克兰人所能带来的影响之外,普京的屠杀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制约。如果他在车臣的行为(俄罗斯在90年代对该地区进行了军事攻击)可以作为借鉴,那么对乌克兰的潜在占领将是血腥和野蛮的,还会带来额外的溢出风险。
从远处观望战事发展的观察人士也不应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安全的。除了对西方的经济后果——油价上涨、可能的滞胀——还有更糟的情况。冷战结束30年后,华盛顿和莫斯科仍然控制着世界上90%以上的核弹头,足以毁灭地球上的大多数生命。搭载这些弹头的导弹拥有巨大的速度和射程,有能力将世界变成一个非常小的地方。普京已经将其核力量置于高度戒备状态,并隐晦地威胁,如果西方干预乌克兰,将动用这些力量。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是多么迅速地回到了冷战式的敌对状态。在从1940年代末持续到1989年左右的旧冷战期间,稳定的不接触模式有时间发展变化。这些模式并没有在21世纪完全消失;例如,在叙利亚冲突期间,西方大国为与俄罗斯消除冲突做出了大量努力。但是,当战斗对莫斯科来说更近时,一切都显然不可能了。
去年,一架俄罗斯苏-24喷气式飞机在黑海上空掠过,其间有一次飞到接近美国海军“唐纳德·库克”号驱逐舰90米的距离。上个月,俄罗斯苏-35战机在三个不同的场合接近美国P-8A侦察机。(据美国官员称,其中一架俄罗斯飞机距离一架美国飞机不到1.5米。)
即使类似的接近确实会导致冲突,也不一定会升级为战争。但在入侵乌克兰和充满敌意的背景下,俄罗斯的轻率态度变得更加危险。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许多现代西方飞机可以探测到敌方飞机正在瞄准目标。如果他们遇到一名俄罗斯飞行员在瞄准模式下——例如,在黑海上空有争议的空域飞行时——他们可能会认为自己已经成为目标,并采取相应行动,从而导致潜在的伤亡事件。
如果这被视为违反北约第五条款——该条款认为对一个北约成员国的攻击就是对所有成员国的攻击——这样的接触和潜在的伤亡可能会把北约以至美国拖入冲突。当然,北约可以选择不把这一事件视为侵犯,也可以选择只采取最低限度的回应。但这可能会让人对北约的决心产生怀疑,令前线盟友感到恐惧,并且令普京更加胆大。
冷战的长期持续也令双方有时间和动力谈判军控协议。华盛顿及其盟友与莫斯科缔结了一系列详细的条约,尽管存在缺陷,但至少提供了可预测性和监督——这些都有助于在管理核危险方面建立长期关系。
然而,近年来,双方都轻率地抛弃了其中的许多协定,认为它们过时了,而且带来不便的限制。《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现在是对美俄核武器数量和类型的唯一限制,该条约将于2026年到期,几乎没有续签的希望。已经废除的条约有2002年乔治·布什废除的《反弹道导弹条约》,以及2007年普京“暂停”执行《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与今天的危机最相关的是,在2019年,特朗普总统废除了《中程导弹条约》,原因是美国声称俄罗斯违反了该条约,而且中国也在加强军备(尽管中国不是该条约的缔约国)。
里根总统和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在1987年签署的《中程导弹条约》彻底消除了这类武器。如今,该条约已经不复存在,普京声称,他担心北约可能会在乌克兰领土上部署此类武器,针对俄罗斯的目标。他提到了这种可能性,并否认乌克兰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是他入侵乌克兰的动机之一。
即使莫斯科能够重返谈判桌(在可预见的未来,这种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也需要数年艰苦的谈判才能恢复这些条约。与其他损失——军方之间的交流、大使馆和领事馆工作人员遭到驱逐——以及高超音速导弹和网络战等新型武器的开发相比,这些条约的消失尤其令人痛心。世界上两个最大的军事大国现在几乎完全孤立地运作,这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危险。
另一个问题是文化。对于那些在冷战时期长大的人来说,热核冲突的威胁无处不在。然而,在西方和俄罗斯之间经历了几十年的和平之后,这种集体文化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消失——尽管核冲突的威胁仍然存在,并且在过去的一周内重新上升到冷战以来的水平。
这位俄罗斯总统现在明确地结束了后冷战时代,这个时代建立在欧洲主要陆地战争已经永远消失的假设上。从普京的入侵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他不打算保持相当于恒定的空速、高度和航向这样的地缘政治地位。如果在他的鲁莽领导下,他的飞行员再次接近北约飞机,或挑衅与乌克兰接壤的四个北约成员国中的任何一个——无论是因为炫耀还是服从命令——这可能会把西方拖入战斗。而且不仅仅是以有限的方式。
这一次,美国及其盟友将不得不与俄罗斯以及中国、伊朗和朝鲜等正在崛起的力量抗衡。
出于这个原因,已经接受过训练并深刻意识到战术事件可能产生战略影响的西方军队,必须继续避免意外升级。而且,华盛顿不仅需要与盟友,也需要与美国公众沟通清楚,如果乌克兰问题蔓延到北约第五条款规定的领土,就可能产生风险——也就是引发战争。
身为一名历史学家需要培养一种时期划分意识。我感觉到一个时期的结束。我现在非常担心,与今后发生的事情相比,普京的鲁莽可能会让未来的历史学家认为,冷战和新冠大流行之间的那些年似乎是一段美好的时期。我担心我们会怀念从前的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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