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已近两个月。政论家邓聿文认为,该战争带来的一大战略后果是在全球加速促进两大对抗集团的形成,让世界重新步入冷战格局。它的某种带有标识性的信号,就是最近召开的北约外长会议首次将其亚太伙伴纳入,并表示要应对“中国影响力”。
(德国之声中文网)1991年苏联东欧解体,世界社会主义阵营瓦解,普遍把这看作冷战的结束,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很大程度上这确是事实。但是在俄罗斯和西方,冷战只是暂时休止了一个阶段,尝到休克疗法苦果的莫斯科并未放弃对西方的戒心,北约四次东扩,不断蚕食原苏联势力范围,更是让俄国和西方的关系变得紧张。这种紧张关系在2014年俄吞并乌克兰的克里米亚之后达到高潮,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进行了严厉制裁,从而使得冷战在俄罗斯和西方特别是美国间至少相当程度被复活。
中美进入冷战则是在特朗普当政时期,特朗普对中国发起的贸易战标志着冷站的开启,随后双方围绕香港和新疆问题的制裁和反制裁以及疫情较量,是冷战的扩散和深化。拜登继承了特朗普的抗中政策。华盛顿将中国作为最大竞争对手的战略定位,美国国内的反中气氛和中国国内的反美气氛,两国在政治制度和人权、科技和供应链、地缘政治以及军事等几乎所有方面,都处于一种对抗状态。在这一过程中西方其他国家也被卷入进来,这使得中美冷战越出了双边范围而变成了某种程度的中国和西方的冷战。
上述西方和俄罗斯、西方和中国的对抗是分开进行的。俄中面对西方的共同挤压,近年来虽加强了协调,形成了一种准同盟关系,然而并没有联合起来一同抗美。两国今年在北京冬奥会上发布了联合声明,发出了共同抗美的信号,但也仅仅是信号,尚未像美国和欧洲一样,形成一个紧密阵营。但俄乌战争很可能改变这种状况,将这两个针对不同对象的冷战合为一体,在战后出现以美欧为主的西方集团对阵以中俄为首的反西方集团的新冷战格局。
迄今为止美英加澳和欧盟对俄罗斯侵略乌克兰实施的制裁,其范围和力度已超冷战时期的美苏对抗,事实上双方不再是冷战,而是热战。尽管美国和北约没有直接派兵参战,但从情报支持、军援特别是现在开始输送重武器以及国际雇佣兵进入乌克兰参战来看,美国和北约早已介入了战争,它实际是俄罗斯和整个西方作战,对此应该没人会怀疑。
笔者之前说过,美国对俄乌战争有两个目的,一是让战事长期化,在战场上拖垮俄罗斯,至少是通过战争极大削耗俄的国力,使俄今后没有挑战美国和西方的资本;二是利用中俄的特殊关系,捆绑两者,逼中国选边站,以离间中俄,若离间不成,中国在经济或军事上援助俄罗斯,则发动盟友,对中国进行二级制裁。就后一个目的而言,中国无论做什么,都要得罪一方,此乃华盛顿为北京设下的“陷阱”。
美国转变对华思路
美国借俄乌战争将中俄捆绑,反映了美国对华思路的一个转变。中国是美最主要的对手/敌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乌克兰战事改变。但在处理中俄孰先孰后的问题上,华盛顿战略界有三种不同看法。一是认为俄罗斯乃是美当前最大敌人,应先收拾俄,中国的问题可以往后放放;二是认为乌克兰战争虽然重要,可美国的首要任务还是遏制中国,遏中为先;三是认为俄中在当下并不存在孰先孰后,两者都是美国的主要敌人,要趁此机会将它们一并解决掉。第三种看法实际是要表达,美国有能力同时在欧亚开辟两个战场,同俄中这两个最强大的对手较量,无论冷战还是热战,美国都有实力打败它们。俄中的经济加在一起,占全球两成,但整个西方的经济占全球的比例高达六成,相差悬殊。另外在军事上,一旦同时对俄中开战,美国和盟友可以主要用陆军对付俄罗斯,用海军对付中国。剩下的还有美国空军,它的力量更远超俄中。
华盛顿的决策圈现在似乎倾向于这种看法。美国的高官近来再三警告中国不能对俄有任何实质的援助,否则将面临严重后果。在俄罗斯的问题上,中国的立场并不孤单,印度表现得比中国更挺俄,可华盛顿并未像对中国那样严厉警告印度,这个差别反映了华盛顿有意要将中俄捆在一起打击。美国的研判是,中国基于自身的国家利益和中共党的利益,如果非要它选边站,最后一定站在俄罗斯一边。因此,与其在收拾俄罗斯后再收拾中国,不如借这场战争,同时把俄中都收拾,而美国和它的盟友,是有力量做到这点的。这样一来势必促使中俄真正结成同盟关系,反击西方。
华盛顿想要更好围堵俄中,就得把原来抗中意识不强或者同中国也维持不错关系的盟友拉到自己一边。它正是这么做的。最近召开的北约外长会不但把乌克兰、格鲁吉亚、芬兰、瑞典和欧盟等欧洲国家和组织,而且首次把澳大利亚、日本、新西兰和韩国这四个北约的亚太伙伴都拉进来讨论。此次外长会通过的北约战略新概念还首次考虑“中国增长的影响力”和“国际上的胁迫性政策”,深化与亚太国家的合作,以阻止中国在俄乌冲突中支持俄罗斯。北约首次将中俄明确放在一起,其意图不言而喻。
昔日重现
在美国团结和扩充尽可能多的西方和非西方的盟友遏制中俄的同时,后两者也不会坐以待毙,会拉那些在反美上“志同道合”的国家加入进来。现在看最有可能加入中俄反美集团的,有朝鲜、伊朗、叙利亚、白俄罗斯、古巴和委瑞内拉等少数几国。这样,原先主要是美俄和美中相对分开的两两对抗在俄乌战争后很可能发展成以美欧为主的西方集团和以中俄为主的反西方集团的对抗。处在这两大集团之间的,是印度、东盟、中东、非洲、南美等广大的第三世界或发展中国家,它们有的和美欧集团亲近,有的和中俄集团亲近,有的两者都交好。世界从而再次进入冷战状态。
很大程度上,现在的这两个对抗的集团复制了冷战时期的美苏两大集团。西方舆论会把这次冷战首先塑造成民主对专制、自由对暴政的意识形态的对抗。事实上,华盛顿已经把中俄描述为试图颠覆自由秩序和规则的修正国家,凸显自己站在道义高地,为西方遏制和围堵中俄寻找历史正当性。不过,同上次冷战相比,这次冷战的制度对抗性质要弱得多,毕竟除了中国和朝鲜,反西方阵营的其他国家形式上也具有民主架构,甚至国内还有反对党和独立媒体。因此本质上,它更多的还是地缘政治的对抗。另外,此次冷战的两大集团,它们的相互交往和依赖程度比上次冷战要高。美苏之间是很少发生经济和文化交往的,基本在各自集团内部循环,但这次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西方对中国产品和市场,中俄对西方技术和资本的依赖都很强。随着双方对抗的加剧,这种彼此依赖会减弱,脱钩会强化,如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正在降低,美国对中国科技的制裁也使得两国科技的脱钩在加速,未来这种情形会进一步突出,并蔓延到其他方面。但要做到彼此之间的完全脱钩很困难。故可将这次两大集团的对抗称为新冷战。
此种未来世界的图景是否一定会发生以及程度如何,取决于中国应对美欧在俄罗斯问题的施压技巧。当一方有意要导向这种结果而另一方要避免,后者的应对就需要高超的技巧。但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平衡术,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说是注定不可能做到的。以北京目前的处理手法和中国社会普遍的挺俄反美心态,世界大概率会锁进新冷战。
邓聿文为政治评论员,独立学者,中国战略分析智库研究员兼中国战略分析杂志共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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