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数字时代近年来持续收集“网语”。这些“网语”包括当月网民对热点新闻事件的评论、时政讽刺类段子、时下流行语录或者文章中精辟的一段话等。我们尤其关注那些正在被中国言论审查制度抹杀的“抵抗的声音”。诚如詹姆斯·斯科特所言:“犹如无数的珊瑚虫形成了杂乱无章的珊瑚礁,无数个体的不服从与逃避行为也形成了自身的政治或经济堡礁……当国家的航船搁浅在礁石上时,人们通常仅仅关注船只失事本身;他们没有注意到,正是大量微不足道的行为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每月网语”栏目将以当月热点新闻事件为线索,梳理网民的相关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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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
2022年3月,中文舆论场中最受瞩目的事件莫过于上海的疫情。
上海曾自诩、也被外界认为是中国疫情控制的“优等生”。然而,3月份以来,奥密克戎在上海迅速传播,其先前使用的“精准防控”模式失去效力 ;3月下旬开始,上海市也开始采用大规模的封控清零政策,导致人道惨剧频发。
面对不断产生的次生灾害和人道惨剧,民间有越来越多声音呼吁与病毒共存,但当局却不顾民生疾苦,坚持“动态清零”不放松,《深圳特区报》更发文,称“表面上看是抗疫的理念之争、策略之争、方法之争,本质上则是制度之争、国力之争、治理能力之争,甚至是文明之争。”
匿名网友:这是一场用疫情为借口发动的针对十几亿人的服从性训练。训练的目的,就是给你清零:人性清零,智商清零。两年不够,那我们再来十年,总之让你剩下的只是服从和听话。到最后,当居委会干部牵一只鹿到你跟前问这是什么动物的时候,你会脱口而出那个标准答案。有人问要治成啥样算是治好?我现在可以回答了:治得大家服服帖帖都说清零大法好、交口称赞我国制度优越性的时候。
呆鸟鸟2020:从健康码,到行程码,到集中隔离,再到居家隔离,再到公司隔离,再到工地、超市、厕所、大堂等匪夷所思的地方就地隔离,大家一步步走向不管被怎么样揉圆搓扁都不觉得有问题的地步,权力自然觉得封的还不够狠,还可以更狠一点。
李承鹏:我看到一些朋友说:支持精准防控,但不要一刀切,不要懒政惰政。这些朋友要么在诋毁勤奋的政府,要么习惯性自作多情,其实我们的政府很睿智,防控人员也很辛苦,他们从没有懒政惰政也没有一刀切,他们付出这么多心血和财力扑向人民,就是想达到今天的效果,无论长远布局还是眼下管控,这都极具效率……
最近流行的观点:奥密克戎虽然死亡率接近流感,可中国不能模仿外国,人口基数大,一死就是几百万人。既然接近流感,流感来时也没封城啊,对了,不叫封城,叫静止。这年头从不缺叼盘的人,这咬合力大概也就非洲鬣狗比得上了。
路金波:不是人类和病毒能不能共存的问题,因为病毒,中国人之间已经不能共存了。
中国传染病专家缪晓辉:一个大型小区,有几十栋楼宇,几百套住房,上千居民,出现一个感染者,就封闭整个小区和所有居民,这是谁的“发明“?这是什么科学防范?这是什么“精准“?历史,会给那些决策者一个判决。
匿名网友:银行叫我还贷款,国家叫我在家睡觉,政府叫我不要上班,小区让我不要出门,全国都在喊加油,但是钱从哪里来大家没有说。
东航空难
3月21日,一架东航波音737-800客机在从昆明飞往广州的途中,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梧州市藤县埌南镇莫埌村神塘表附近山林坠毁,机上132人全部遇难,其中旅客123人、机组9人。这起空难,打破了此前中国民航保持了4227天的飞行安全记录。
事故发生后,当局迅速对现场进行了封锁,并对网上涉及事件的舆论进行了严格管控。记者杜强前往现场采访无功而返,他在一篇《请让我们采访》的文章中写道,“是否可以安排更多媒体参与发布会?而不是仅限于几家央媒。是否东航和相关部门的领导可以准备更充分些,让更多问题被提出来?而不是匆匆几句糟糕的回答贻笑大方。是否可以征求家属意见,让有意愿的人面对媒体?还有现场搜救人员,完全可以在现场周边安排专门采访,每天通报进展。但这些都没有,只有比历次突发事件更严格的查验。”
媒体记者不仅面临官方的严格审查,同样也要面对不少来自民间的质疑。事件发生次日,微信公众号“每日人物”发表了题为《MU5735航班上的人们》的文章,采访了航班乘客的亲友或曾经乘坐过该航班的乘客,通过接近信息源的当事人的讲述,试图还原更多信息。文章获得大量转发的同时,质疑声也扑面而来。在微博上,诸如“吃人血馒头”、“暴露受害者隐私”的指责开始不绝于耳。
记者杜强:许多年前,连央视记者、新华社也会暗访,也会偷拍。放在许多年前这根本就是常识… 媒体人不守“规矩”,是因为在责任方安排的规矩之内没有真相。
旧闻评论:对空难报道中新闻伦理或真或假的争论,如果不能回到政治伦理与现实治理的范围展开,对那些真正想知道答案的人是不公平的,因为这些人是真的想了解“处境若何”“未来何如”的人。也许只因有这部分人存在,理论上,新闻不会灭绝。
没品驴:“黑心记者”“媒体屁股歪”“敌在内部”“为了流量不择手段”,诸如此类的评论数不胜数,难以罗列。仿佛只要没有媒体,恶性事件就消失了,互联网就清净了,社会就变好了。媒体是万恶之源,永远骂媒体,永远热泪盈眶。最吊诡的是,光谱两端的人都在骂媒体。一边骂媒体春秋笔法、惟恐天下不乱,另一边骂媒体明哲保身、败坏新闻伦理。好像媒体人体内真的都有恶魔基因,不干点坏事浑身难受。
杨小姐走四方:新闻做到最后,你环顾四周,发现你的当事人、你的目标受众、你的来处学校、本该是你的后盾学界、本该是你的接棒者后辈学生(包括不知道为啥非要考新传且转发西八营销号伦理观的那群人),都成了你的敌人。你要对抗的不是时效性,不是要求,不是庞杂且真假难辨的信息和常有的挫败感,你要对抗的,是在漫长隧道中踽踽而行不知还有多久才能看到亮光、亮光到底在哪里的虚无。
连清川:在东航事件的诸多讨论中,可以悲哀地看见,一部分社会舆论的脱轨有多么的剧烈。对于新闻职责的无端谩骂,显示有些人对于真相的无知与漠不关心;对遇难者信息的漠视,可见网络对于悲剧中的个体的漫不经心;而对于遇难家属的网暴,更加显示出有些网友的暴戾与堕落。在这样失控的舆论环境中,遇难者及其家属经历了又一重的灾难。他们不仅没有得到社会的同情,反而遭遇更进一步的伤害。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战争3月仍是中文舆论场上的热点之一。俄罗斯并未能如预期速战速决,不仅遭到了乌克兰的顽强抵抗,同时也遭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谴责和全面制裁。
不过,在简中世界仍然可以见到大量挺俄反美的声音。3月29日,中共喉舌《人民日报》发表署名为钟声的文章《美国对危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称“美国主导的北约东扩是乌克兰危机的根源,美国是乌克兰危机的始作俑者。”这一表态也被普遍视为中共官方对此次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定性,同时官方进行舆论操控的引导方向。
王吉贤(3月17日,一直更新自己在乌克兰状况的视频博主王吉贤透露,自己名下所有的账户都被统一删除):如果我背后的祖国非要我做另一道选择题,到底是跪着活着,还是站着死,我相信你们知道我的选择。抱歉,站的时间久了,不会下跪。
老鱼乱翻书:僵化的体制除了逐渐丧失纠错能力外,还会对自己历史上的成功冒险形成“路径依赖”,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让普京坚信,乌克兰是好欺负的,西方是软弱的。然而,普京忽略了一个事情,那就是西方的问题,要从西方的历史里去找答案,西方的体制虽然效率低,还经常在一些看似无聊的问题上争论不休,甚至可以和希特勒绥靖,可一旦达成共识就威力巨大……一旦这个选择做出来,乌克兰战争的结果也没有悬念了。
王五四:这些年国内的舆论场气质明显变了,可以说是“世溷浊而不清”,正常人不讲话了,讲的都不是正常话了,逐渐呈现出低智状态,而且是越荒诞越安全,越不靠谱越受追捧,即便不能说“谗人高张,贤士无名”那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面对那些再正常不过甚至都有些卑微的建设性批评,他们都冠以“抹黑中国给国外敌对势力递刀子”,对于有些当事者而言,他们这么说无非是想堵别人的嘴掩盖自己的错,而对于那些毫无干系动辄就上纲上线的人,他们的愚蠢和恶毒,才是对这个国家最大的抹黑,才是给他人递刀子。
高耀洁:战争自古都是残酷的,如孟子所说,争地一战,杀人盈野;争城一战,杀人盈城。我害怕战争,也不喜欢战争。
海边的西塞罗:一个正常人的看待一件事物,本来应当先去共情与自己身份最为接近的那些平民百姓、芸芸众生,然后基于这个角度去评价虚构或现实中的“英雄人物”做的到底是好是坏。可是我们这里有很多受众恰恰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强调“大视角”,推崇把镜头拉远,远远地离开那些草民百姓,拉到那些大人物角度上去审视,觉得这样才有“格局”。
张百忍:一个俄罗斯人到杜马去发问:“有个人说给他20年,会还我们一个强大的俄罗斯。现在这个强大的俄罗斯在哪里?”杜马官员回答说:“强大的俄罗斯是有的,你看不见,是因为你不懂中文。”
@machy393:我在广东工厂上班,周围都是一天上10小时买不起房的穷光蛋,他们全部都支持俄罗斯。我在其中根本不敢暴露自己观点,在黑暗世界里好人是有罪的。从商鞅开始洗脑到现在,大部分一出生注定做半兽人,想把他们完全变回人类比较困难。
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写“爱”。关于战争我没有新的观点。我不是恐惧和痛苦的收藏家,我只是在获取一个人能够从其自身领悟的、他所害怕的、个人灵魂的金色颗粒。我的思想停留在了战争面前,对我来说战争就是谋杀。
大翻译运动
诞生于俄乌战争期间的“大翻译运动”,也在3月获得了大量关注,甚至被中共官媒点名批评。这是一场去中心化的网络抵抗行动,从 Reddit 上最具规模的中文社群之一ChongLangTV 兴起。运动参与者们在微博、微信等墙内流行的社交媒体平台,找到收到官方操控的亲俄反美的言论,将它们翻译成英文,再发布到 Twitter、Facebook 等墙外社交媒体平台,让英文读者了解到墙内在中共舆论操控之下,一些反人类、鼓吹战争、罔顾生命与基本人权的言论。
但亦有一些批评声音认为,“大翻译运动”所选择翻译的言论较为极端,容易被当地极右翼势力所使用,增加对亚裔群体的种族仇恨。
喷子:其实大翻译运动的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就是让中宣部的内外宣差异化政策犯难了。众所周知,中宣部向来是内外两副嘴脸,对外道貌岸然,对内臭不可闻。而内宣始于不停的仇恨灌输和极端民族主义的培养,再结合删帖控评,呈现出一副全民纳粹的壮观景象。大翻译打乱了中宣部的计划,所以喉舌才集体无能狂吠。
长平(发表于德国之声):僵尸的行为可怕吗?当然可怕,它们具有极强的破坏力。僵尸的思想可怕吗?并不可怕,因为它们没有思想——再一次,我并不是指小粉红这个人,而是指他们在被宣传机器征召为僵尸的时候。
怎样跟僵尸作战呢?也许苦口婆心讲道理也能让有些僵尸幡然醒悟吧。但是,更重要的帮助它们解除巫师的魔咒。在各种传说中,僵尸都害怕阳光。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中国和朝鲜都要对网路实行严密封锁的原因。
昌西(发表于端传媒):“大翻译运动”向外界展现的,实则是中国互联网在经过审查过滤后呈现的模样。运动既揭露了一部分网民极端的思想和话语,更揭露了原本中国宣传系统对此类话语的默许与事后被迫调整时的尴尬。同时,与“大翻译运动”批评者所讲述的恰恰相反:“大翻译运动”的存在反向证明了在中国,持不同政见者依旧存在,并愿意投入这种去中心化的政治运动当中。
Naga58199456:关于“大翻译运动”,一起分析一下:墙内的报道、言论、高赞评论,这些难道不都是在中宣部、网信办的直接指挥和领导下,精心挑选、全力扶持的内容吗?其实大家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唯一不同的在于:中宣部、网信办是用中文,在墙内推广;大翻译运动是用外文,在墙外推广。
muyi98177365:大翻译运动的主旨要正,不是为了展示中国人的不好。而是首先让世界看到中共官媒本身的夸大、筛选、敌意言论,让世界看到的是中共中宣与官媒的水军言论,然后了解大众言论及大众受到的鼓惑与管控。揭示政权洗脑的无耻手段,能包容无辜群众的被利用,而去改善信息战的对策。
@jeeplakeside:追根究底所谓大翻译运动,只为了增加和传递仇恨,并无任何可进步意义。内容携带私货,目标无差别仇视单一族群,产生后果受害种群不止华裔而是整个亚裔,可谓发起者初衷极其邪恶。
蔡霞:我赞成网友自发的大翻译运动。这个翻译不仅是揭露中共极权意识形态毒害中国人,使不少中国人思想观念包括情感都有扭曲;而且更能提醒全世界各国政府和民众,高度警惕中共大外宣的渗透毒害,警惕中共大外宣的虚假信息、虚假叙事欺骗和误导公共舆论空间。这次俄罗斯侵乌战争,习当局早就开打信息战帮普京。
王强(发表于环球时报):“大翻译运动”出自网络上司空见惯的“键政”现象,在当前大国博弈的形势下,被敌对势力迅速发现和利用,并将之转化为对华舆论战、心理战的素材。值得警惕的是,与以往抹黑中国人的日常行为习惯不同,此次行动明确将所谓的中国人负面形象产生原因归咎于中国政府,这就与海外华人做了一定切割,使这场闹剧的目的更加清晰,那就是通过抹黑中国人民来抹黑中国的政治体制,从而妄图达到在中国掀起“颜色革命”这一根本目标。
大翻译运动参与者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表示:希望能够让更多国家的人明白,中国人并不是和中共大外宣当中的形象一样热情,好客,温良’,而是骄傲,自大,民粹主义兴盛,残忍,嗜血,毫无同情心的集合体……希望全世界身具华人血统的人们能够脱离这些负面的情绪,真正和文明社会融为一体,为自己的愚昧而感到羞耻。"
laoyang945、Mark、柳嘉宛Svetlana 就“大翻译运动”的相关讨论:“大翻译运动”挑的那些言论就是中文互联网上长期“被允许的言论”,事实上很符合共产党言论审查的标准。我觉得运动并不是说要告诉世界有些中国人是怎么想的,而是让全世界看到,共产党允许什么样的言论在其控制的媒体上横行,然后它们还把对面的言论都删了。那些本在文明社会和法治社会中被禁止的言论,例如宣扬暴力、恐怖主义、种族主义等,却在中国大地上是如此的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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