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经济”的大巴上，驶入无尽的黑夜（2022年9月）

网民的声音一直是中国数字时代关注焦点之一。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操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渺小，却精准地道出了时代的病症，而“发声”背后的勇气和良知，也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正如詹姆斯·斯科特所言：“犹如无数的珊瑚虫形成了杂乱无章的珊瑚礁，无数个体的不服从与逃避行为也形成了自身的政治或经济堡礁……当国家的航船搁浅在礁石上时，人们通常仅仅关注船只失事本身；他们没有注意到，正是大量微不足道的行为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

中国数字时代在“每日一语”栏目中以字卡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些声音，同时在“网语馆”、“公民馆”中对这些不服从的声音进行存档。同时，在每月的“CDT 网语”栏目中，梳理当月舆论焦点，并精选这些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本月热词：人民经济

在中国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不断贬值的情况下，“人民经济”在9月底成为热词。

中国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日前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表示，“我们把维护主权、自主发展、具有爱国主义性质的经济体都叫做人民经济”，他又总结人民经济的四个特征分别是自主性、在地性、综合性和人民性。而在解释“人民性”的时候，他强调核心是企业所有制的问题，要做大做强国有企业，真正落实全民所有制，让劳动者真正管理企业、公平参与分配。

实际上，“人民经济”这一概念并非温铁军原创，有网民发现，早在1951年中国就出版过一本叫《关于人民经济》的小册子，作者包括王学文、千家驹、陶大镛、许涤新等人。

温铁军的言论引发了巨大争议，更引发了人们对于未来中国经济走向的普遍担忧。

著名经济学家向松祚就撰文反驳称，“他所谓的自主性不就是闭关锁国吗？把外资企业和合资企业都否定吗？他所谓的在地性不就是画地为牢吗？自给自足吗？他所谓的综合性不就是把企业搞成大社会吗？他所谓的人民性不就是重新回到全民所有制的一大二公吗？这些都是我国曾经试验过并且付出惨重代价，导致民不聊生，国家严重落后的经济制度和发展模式，这些都是四十多年改革开放我国努力致力改革改变的经济制度和发展模式。”

经济学家任泽平也炮轰温铁军的提法是否定市场经济，鼓吹计划经济和封闭，“这种观点实在是不学无术，不尊重常识！”

经济学家马光远也发微博说：“罗素说’这个世界的问题不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是傻子们坚信不疑。’这话送给温铁军，做个人吧！”

也有网民为温铁军赋诗一首：“图穷匕首见，新鞋走老路；人民经济者，通往nu役路！通篇文革体，褒贬不论述；生民复涂炭，神州又沉陆！新论吹鼓手，铁军老匹夫；拭目廿载后，历史耻辱柱！”

知乎网民“荷上鸣蛙”则批评称：“温老师的最大问题在于总是在合理化现状，甚至是合理化曾经的愚蠢。”

微信公众号“量子学派”则发表了白格尔的文章，以“公地悲剧”和“纳什均衡”论证了为什么“人民经济”行不通，作者也在文中称：“不要认为加上了‘人民’这个词语，就是真的为人民服务。不能认为加上了‘人民经济’，那么这个经济就是为人民。”

网语焦点

9月，最受中国网民关注的焦点事件分别是贵州隔离大巴侧翻、“十户制”复辟和伊朗抗议运动。

我们将选取围绕这三起事件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贵州隔离大巴侧翻

费里尼：你凭借什么觉得你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不便宜州凌晨的那部大巴上？你凭借什么觉得总会有人出头替你们发声，你所做的低眉顺眼就行？一个身着厚厚防护服、防护镜、手套，精神状态不知，身体状况可疑的驾驶员，在一个深秋的凌晨把他掌控的路上移动器开翻下了高架路。

聂日明：在一项常规手段无法完成的政策要求之下，贵阳市的疫情防控部门，连续突破违反从中央到贵州、贵阳本地常规的道路运输安全管理的要求，安排在夜间转运涉疫人员。在贵阳这里，疫情防控明显高于其它安全管理政策，这是贵阳转运客车侧翻事故的源头……按照这个逻辑，如果一些地区的疫情防控依然我行我素，不依法行政，那么封堵在家里的居民出现食物危机、就医需要核酸报告导致急救不及时、焊死大门导致火灾无法及时逃生等事情出现也是迟早的事情。（选自《贵州大巴车侧翻事件，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交通事故》）

《财新》常务副主编高昱：现在，贵阳没有因为奥密克戎死一个人，却因为害怕奥密克戎流行让600万人静默，将3万人强制集中隔离，将近万人疏散到其他城市。现在，又有27个人仅仅因为同楼可能有感染者而死于连夜转运的车祸！坚决反对全民核酸！坚决反对清零防疫！坚决反对闭关锁国！

李承鹏：当集体使命重于个人自由时，就注定每一个个体将被轮流牺牲，只是大和小、先和后而已，你是死于大饥荒还是武斗，倒在偷税漏税还是吸毒嫖娼，败在资金断裂还是行业关停，结局都无可撼动。这不是命运的随机抽取，是命中注定。当你接受了天天核酸，必然有封在楼里那一天。当你容忍了封在楼里，必然有被大B接去方舱那一天。每一个深夜，都有一辆辆呼啸而过的大B坐着茫然而顺从的善良人们，请目送他们一眼，祈祷下一秒别再侧翻。（选自《李承鹏：一些杂感，一个建议》）

微博用户 @车田纪子：我们的命运也会像那辆大巴，驾向坠落的黑夜。

微博用户 @芮芮兜：你凭什么认为你不会在那辆凌晨的大巴上？

微博用户 @行星旷野：
我不仅在贵州的大巴上
我还在馒头掉地上捡起来继续吃的西藏方舱
在封了九个月只剩几万人的广西东兴
在蔬菜腐烂入户消杀干部免职又复用的上海
在孕妇坐在椅子上流产的西安医院门口
在河南村镇银行不让取钱的病危母亲床前
在几天没吃饭外出买菜结果被刑拘的警车上
在买不到卫生巾的高铁上
在女孩被保安扒掉衣服的地铁上
在徐州丰县的铁链里
在拒绝性骚扰后被群殴的烧烤店里
在省吃俭用还贷款却最终烂尾的楼房下
最后在当前无法查看的微博中
这世间没道理的苦难像雪一样落下，这世间所有呜咽也像雪一样无声。一键精选以后，又是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聂作平：一次次疫情，一次次静默，一次次按下暂停健，一次次心力交瘁，我感觉，我已经患上了疫情综合症：疫情降临时，暗自祈祷尽早过去，祈祷自己和家人不要被隔离，被转运，被饿肚子；疫情过去时，却又开始担心，下一次疫情会在什么时候卷土重来？

兔死狐亦悲，唇亡齿也寒。你当然可以像胡叨盘那样冷血地说，午夜大巴只是一起安全生产事故。可问题是，谁知道这种类似的意外会在哪一天降临到你头上呢？（选自《哀悼他们时，我已是惊弓之鸟》）

稳稳的幸福CY520：这三年发生了太多。那27位同胞有谁能知道自己坐上了一辆死亡大巴，又有谁能拒绝不坐车呢？乾坤已定，你我皆是牛马。

来大碗辣椒：大部分人都开始清醒了，只有小部分韭菜还在老人小孩警告，有的人甚至还魔怔了发言如果政策放开诅咒人父母第一个死。我真是想不通，得了新冠又能怎样呢？ 究竟是哪一种结果更让人痛苦。

Abizuzu：被隔离过的人说一句：拉走之前完全没有官方文件，直接打电话通知需要隔离。21世纪的人宛如猪狗，送上屠宰场也只是因为人想吃人。

Sev2On3：郑渊洁写的一个小故事，城市里出现大堵车公交车的乘客要求下车，司机说还没有到站，按规定不能开门。结果这次堵车持续了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司机都恪尽职守不开门。人们慢慢学会了在公交车上生活，还有人在公交车上结婚并且生了孩子。以前看的时候只觉得有趣和荒谬，眼下才发现我们都在这辆公交车上。

小小小小小福贵：疫情之下的魔幻人。 因为疫情间接导致死亡的人快赶上新冠死亡人数了，这就是所谓的清零防疫工作。哪里都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人们这几年的生活犹如困兽一般，被一双双别有用心的手操控着人生，稍微反抗一下就是和全世界作对，不如和欧洲一样摆烂躺平算了，至少死前还能去看看外面世界。

想吃咖喱鱼丸a：如果你代入不了你在那辆大巴车上，那请你想想这几年来你又只回了多少次家，见了多少次家人，每个星期又做了多少次核酸，你又只能去多少次旅游，你那被迫取消的婚礼，那不能见面的爱人又留了多少遗憾。你什么都不理解，你只能在这囚笼之中大喊做得好。

“十户制”复辟

长平：今天的“十户长”制度，结合了数码监控技术，是秦政法中“编户齐民”的3.0版……不少人把“文革”时期批斗干部、殴打教授视为民主自由、官民和阶层平等，这是对“齐民”之术的误解——它并非是以权利为基础的公民平等，而是人人都同样是皇帝的奴才。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要进行没有必要的封城，让每个人都像囚犯一样关在家里或者“方舱医院”；以及为什么孙力军、傅政华等昔日鹰犬会“把牢底坐穿”。

苦蒂结甘瓜：秦朝商鞅变法设立户籍制度并在户籍制度上延伸出保甲制、连坐制，保甲制是以一户为基本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在保甲制内有人犯罪，一人犯罪，必须全保举报，如果不举报或者包庇犯人就与犯人同罪，全保诛杀，这就是连坐制。

否庵于沧海于成我于永森：经过我的深入研究发现，中国社会历史的最大规律，就是一个朝代不烂透了是灭亡不了的，任何朝代都只能向着烂透了的趋势发展，谁也阻挡不了，这就是所谓大势。

Jam79922967：原来以为倒退到文革，没想到一下子倒退到了元朝，不，直接到秦朝。这倒车速度杠杠的！

3OoCglQGen9JSyJ：今见各地十户长治理模式之新闻。此秦制连坐之法也。乃法治大退步之表征。古人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之句——若功名利禄起于连坐、举报，则与畜生何异？遂改旧句以为斯记。9.20日。大生刘蟾。

沈述慢撩：你不拿自己的国人当人，拿国人当牲畜，一天两天，我们忌惮你们的暴力，我们忍。但是十年、二十年后呢？当我们的愤怒到了一定的程度，我站出来了，我一人推不翻你元朝，十人呢，一百人呢？一千人呢？一万人呢？整个民族呢？

当走到那一步的时候，你元朝搞十户制、禁菜刀又有何用？防备汉人又有何用？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关键，真把人逼到了变成洪水猛兽的地步，那么你们也离垮台不远了！

大悟大迷：原来是古为今用，星星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韭菜也还是那群韭菜。

伊朗抗议运动

inferi_or & 枯草色m：没想到伊朗竟然有新闻自由。而伊朗可以报道的新闻，在中国微博上已开启评论隐藏。

Veryluckyhappydog：今年两件事，一是羡慕朝鲜人讲科学，二是羡慕伊朗人敢抗争。放十年前我要是跟谁说这两件事，一定是脑子瓦特了。

erxianglaoren：一个抓不去打仗的，一个抓不戴头巾的，一个抓不做核酸的，这三兄弟绝了！

匿名网友：哀己不幸，恨己不争。

匿名网友：我们的口罩已经变成了伊朗的头巾，问题是人家伊朗还能上街抗议，我们能吗？

文章来源：中国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