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4日星期三

杨颖宇:曾经西化的户外生活 同一空间可促进公民社会也可令其窒息

7月14日,4年一度的欧国杯决赛英格兰对西班牙。不少英格兰人心知夺冠机会不大,但无损其支持国家队之热情。我不是球迷,而且一直在香港生活,对欧洲观看足球的文化毫无认识。如今近水楼台,有个有趣观察:这里的人十分喜欢户外看足球,就像伦敦场公园(London Fields),那里有一间大型酒吧,决赛当晚设立巨型电视机对向公园之内,几千人坐在公园内透过电视观看赛事,有人更爬上栏杆、坐在车顶或树枝上。有趣的是,人群中有些打开手提电脑观看赛事,换言之将可以在家里做的移师到户外人群之中。更有趣的是,我有邻居把大电视机搬到后花园,自创户外睇波的气氛。

另一方面,决赛前一周,西班牙发生反游客示威。警方表示,有2800名示威者(示威组织声称实际人数是7倍)上街游行,高喊「旅游业杀死了巴塞隆拿」口号,抗议太多游客造成各种问题。他们用水枪射向坐在餐厅外的游客,新闻片段所见游客们仓皇收拾东西离去。值得注意的是,西班牙不少餐厅会向选择室外进食者收取附加费,一般是一桌10欧元(折合港币约85元)。换言之,示威者攻击的,是热爱享受西班牙阳光的高消费旅客。

「户外」在西方文化非常重要

以上两例,从不同角度论证「户外」在西方文化的重要性。百多年东亚现代化进程中,除了器物、政制、文化的更替外,认识和接受西方户外生活,是人们未必察觉但又实际进行中。事实上,东西文化触碰时,西方对户外生活的需求形成了颇明显的文化差异。鸦片战争前,广州一口通商,云集于城外的外商被禁止入城,亦不能四处乱走,外商不满局促于商馆,要求到郊外「放风」,于是在有翻译员陪同下他们可以到附近的花园或对岸舒展筋骨。后来他们组成「公园委员会」,在商馆附近设立公园,以便消暑联谊。

设立公园,是现代化的一项重要指标。公园的关键字是「公」:园一直存在,但不是公有,公园的设立意味著开放的户外社交生活成为市民共享,市民只需付出少量费用甚至免费便可享用。以英格兰为例,最早的公园是打庇郡的Derby Arboretum(打庇植物园),在1840年设立,虽然收费,但逢星期日免费,方便工人阶级享用,公园最终于1882年完全免费。

「公园文化」由西方引入香港

这段期间,香港亦著手筹备后来称为「兵头花园」的植物公园。早期一本重要的香港史作品《20世纪香港印象记》其中一位作者说:「来香港之前我已经听说这公园是世界上其中一个最美丽的地方。」正如香港大学一开始时称为「The University」,这个当时称为「The Public Gardens」的地方有三事可述。

第一,这里培育的树苗,大批种植在港岛山坡,面积达5000英亩(港岛面积约2万英亩),不单一洗开埠时「一毛不拔」(barren rock)的污名,更为多年后的郊野公园及远足径奠下基础。第二,1894年鼠疫,太平山区夷平了大批房屋,政府决定兴建卜公花园,绿化、开放、休憩的生活,开始进入原来挤迫不堪的华人社区。第三,1926年,两位年青人计划开面包店,他们总是在植物公园商讨大计,后来店铺开张,就拿Garden为命,中文音译「嘉顿」,差不多100年来植物公园透过「嘉顿」成为香港人生活的一部分。

孙中山亦非常重视「公园」

我们又将视角转到广州。1921年,孙中山在广州成立中国第一个市政府,除了为革命募集经费外,更是展示现代的窗口,说明中国人有能力建设现代城市。其中一个「示范单位」,便是拆除广东巡抚署所兴建的中央公园(今人民公园),当时又称「第一公园」。市政府公报称:「市政府先行经营第一公园一处,祇以时间及经济关系,因陋就简,草草完成,慰情聊胜于无,话梅亦堪止渴。」众多市政建筑,以公园先行,可见曾在香港生活的孙中山深知公园对于市民生活、西化建设、都市形象具有极重要的象征意义。

除了公园外,其他户外活动都是由西人先行,华人模仿并逐渐推广:以香港为例,游泳(当时称海浴)文化由浅水湾开始,华人将北角七姊妹变成热门的海浴场。也是由浅水湾开始的选美活动,20年后的1946年起,在北角丽池夜总会奠定华人选美,至今差不多80年历史仍在进行中。不少西人于19世纪末已开展远足行山,华人于20世纪初开始接棒,今年踏入第92年的《华侨日报》庸社行友是其中一队历史最悠久的行山队。赛马活动一开始是每年一次,华人只能够在临时搭建的马棚观赛;今天马会会员绝多数已是华人,成为身分地位的象征。

公共空间精神面貌 随政权性质改变

社会空间的发生和利用充满意识形态。法国社会学家Henri Lefebvre著有《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一名,论述空间在形态、精神、社会三者互相影响。高喊改变生活、改变社会,若没有与之相适应的空间,便会仅仅流于口号。

这一点,从香港公园运用的转变可见一斑。几十年来,维多利亚公园、遮打花园不单是市民休憩场所,而且在「回归」前已演进成为表达各种公民诉求的殿堂,犹如19世纪中以后,伦敦海德公园成为集会和演说的场所。然而,《国安法》下的新香港,维多利亚公园宁愿租给参加者寥寥的家乡市集,万人空巷的六四烛光晚会不再。很明显,同一个空间,可以促进公民社会,也可以令其窒息;公共空间的精神面貌,会因为政权性质的不同而彻底转变。

文章来源: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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