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1965年生于重庆酉阳,中国作家、学者,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供职于《四川文学》杂志社,著有诗集《冉云飞诗歌选》等,思想、文学或社会批评文集《尖锐的秋天:里尔克》《陷阱里的先锋:博尔赫斯》《阳光与玫瑰花的敌人》《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通往比傻帝国》《手抄本的流亡》《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从历史的偏旁进入成都》《庄子二十讲》等多部,为"2008年度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之一,长期居住于成都。
| 案语:
2013年,我在重庆曾协助一间咖啡馆邀请冉云飞来做讲座,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当时接起来听完后,第一句就说,我前几天刚喝过茶,可能不便出行;他爽朗、诚挚的谈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同时代的作家学者当中,这样朴素率真、毫不做作的人并不多,令我十分共鸣。作为深切关注现实正义、参与过许多有价值的社会行动的作家,冉云飞的赤子之心与严肃的精神追求,也呈现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冉云飞这些年以虔诚的基督徒身份,从信仰出发,重新梳理人类的思想史、文明史,包括基督教传教史,反思中西文明与文化,基于深邃的洞见,产生了大量具有思想价值与教育意义的著述与讲座,而从他早期的诗歌中,我们一方面能看出他精神发展至今的脉络与痕迹,另一方面,这些诗作在今天看来,依然有着鲜活的精神力量与艺术魅力,闪发着对自由、爱、美、道德等的追求的光辉。(王东岳)
冉云飞诗选[注]
我悲伤地注视着这一代人
我悲伤地注视着这一代人
他们将被捉住
在生活里挥动可怜的手
犹如没有缝钉的破布
没有土地的双脚
没有自由和心胸的头脑
河流啊,你走在前,我跟在后面
请天使再护佑我们一程
把谷物和森林运走吧
你们的眼睛,没有召唤
那里是深渊,是迷乱的路途
迅速地隐蔽和倒下吧
我悲伤地注视着这一代人
我说,哎哟
四处飞舞的屠刀正在奔来
命中注定的迁徙,流放而堕落的心
难以飞越的翅膀
阻挡一切的山峰在我们心中
我悲伤地注视着这一代人
最后一个人叫喊:哎哟
我们是这时代的女儿
伤口在内心激荡,难以忘记
透明而沉重、可以奔跑的忧伤
一切都先于我走了
我悲伤地注视着这一代人
心灵和血液却回不了故乡
那些逃走和预言的鸟儿
把我引到生活的绝顶高处
数不尽赤贫的村庄,我的人民
皮鞭下的鲜血淹没世界
我悲伤地注视着这一代人
请宽恕我一直的忧郁
没有什么使我的心灵再次广阔
(1992年1月21日-23日于成都)
谁来喂养这些鸽子
这些战后的钢铁、瓦砾和花朵
躲在子弹后面
躲在人迹罕至的广场
躲进了人民的身体和幸福之中
这些人类精诚的粮食
象征和小小的纪念物
谁将掠夺和枪决你们
强迫你们飞走
或者褪去羽毛和声音
谁有能力召回你们
安排你们的生活
我从农村走来
在城市漫游,多少闲言已去
在我胸怀的齿轮中转动
它将栖居残余的鸽子
抚育它们成长
成为和平、神谕和仅有的生气
已花费了我们的时间、沉睡的书籍
知识和灾难要素
从另一个通道进出
倾听斧子、柴刀砍伐树木
落叶使我们暗地疼痛、萌生希望
如同从前童年的回忆
遥远、明朗、但已失落
犹如布襟在风中长久飘扬
我轻松地叙述起它们
但喂养却是一桩艰辛的历程
他们需要安慰、镇定、平和
用智者的眼光进入世界
歌颂或者讥语不断
关于这些努力、想法和笼子
我们已经分离、不能配合
这些儿童的心肠
人类的家长将怎样让他们度过一生
(1990年9月4日于成都)
阳光怎样进入我们的生活
看吧,稀散的家庭,小小的部落
是诞生我们的村庄
像森林飘洒的树叶
东边一片,西面一片
遍布我们的领地和山冈
阳光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每一个白天,阳光泻入我们的河流
土鱼、漂木和水菖蒲
在水中缓缓漂泊和流走
就像我们的歌手和鼓手
那么婉转、从容,不经描写
就像牛羊,来去自由
巨大的树冠覆盖土地
好像空中吊下的绳子
又仿佛树木升进了天空
是自由人洗身的湖泊
是河谷地带民族身披的蓑衣
是我们卖羊换物的集市
阳光深入了我们的鼓点
照亮了我们土著摇摆的舞蹈
尽管我们受过背叛,受过创伤
但我们仍将自己的骨头生长
这就是我灾难而肥沃的家乡
来吧,兄弟,喝下这碗水酒
领头的姑娘过来了
你看,阳光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1991年8月6日)
死者的脸突然发出落叶的声音
死者的脸突然发出落叶的声音
这独一无二的手指,将奏响什么
这个命中注定举目无亲的幽魂
在我面前剥开衣裳
现出沉落、稳重和高贵的身体
我们从巅峰看到的灾难和毁灭
来不及铺排和悼念
就在冬日的风暴中溜走
曾经美丽的杯子,馥郁着飞走的芳香
哐当一声,已经破碎
一直绵亘在我心头的钟声
撞击我流浪的道路
我要跨上楼梯,与它握手
这些亲切的凶手占据了我的皮肉
剥掉我的衣衫
飘扬在荆棘丛生的山冈
对于风暴,已收敛在我心中
对于音乐,我们没有精确的耳朵
要从遥远的地方看待生活
就像倾听钟声和风鸟
如同看见天国的召唤,魔鬼的怒吼
而死亡的呼喊和哈欠
将把我毒杀在我终生的故乡
(1992年1月9日于成都)
我将获得自由
洪水来到之前,我什么也没有
我从诞生到今天,背着巴乌
我没有老师,只有生活
只有声音,就像伐木和打铁
叮叮当当!
洪水来到之前,我什么也没有
我来到草原,看见牛羊
人们又艰辛又幸福
这么大的草原,人们多么幸福
我的巴乌和他们的吼声
又妩媚又粗壮
洪水来到之前,我什么也没有
我没有思想,没有传奇
只有马蹄嘚嘚从身边过去
我们这些混血儿、土著
只有风儿轻轻吹过
响动身上的几片衣襟
洪水来到之前,我什么也没有
雨水不多,巴茅草和牛粪很少看到
没有粮食,人群分散
只有喉咙和饥饿的喊声
遍布村庄和山冈
头人说:"是的,什么也没有。"
(1991年6月15日于成都)
这个小小的乞丐,衣衫破烂在风中颠簸了很久谁能知道他的内心,他的灾难
他破损的鞋帮走过了多少地方
你看,他像叶子一样飘飞从驿道到村庄,从山谷到部落村长说,瞧你饥饿难耐
你一定是很艰苦地走来
以致上气不接下气
他已经看见好人和坏人
就连赞美施舍,也像怪罪
嘴唇上声音不断
他仿佛在说:
"我需要一双鞋子,更要一双坚实的脚板。"
来吧,兄弟,指给我你的伤疤众多的灾难,我们无法躲过
艰难地长大吧,你就会说
噢,压下来吧,命运
只是稍微轻一点
住下来吧,兄弟,村长说
我们吃的也是粗粮和菜根
无论如何,我们要活下去要看到土地的丰富与力量
我们将依然念诵你的名字
[注]:本小辑中的诗作,选自2004年出版的《冉云飞诗歌选》(四川民族出版社)。
文章来源:新世纪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
注意:只有此博客的成员才能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