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阿拉伯之春 (早在小贩自焚之前)

 

• 多年来，人们最经常传说的是 “突尼斯街头小贩的自焚引发了阿拉伯之春的抗议浪潮”，但这不是事实的全部 ……

【按】本文来自一位突尼斯活动家对著名吹哨人切尔西·曼宁的致敬，2013年。这位突尼斯活动家亲历了推翻本·阿里政权的透明度革命。本文以第一人称陈述。

我们所说的 “阿拉伯之春” 实际上是许多看似蝴蝶效应的结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位名叫切尔西·曼宁的勇敢的吹哨人。切尔西·曼宁给了我们阿拉伯人一个秘密的大礼，帮助揭露和推翻了50年的独裁统治。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开始于2010年10月中旬，来自我的一个好朋友发来的 Twitter 私信。他属于一个数字活动家的圈子，多年来我与他在阿拉伯世界的许多权利倡导项目上密切合作，从反审查战略和运动、到建立和培训非暴力抗议行动。

在那条私信中，他迫切地要求我和他就加密问题进行交谈。在一次OTR交流之后，他给我发来了一个加密的压缩文档，其中包含了大约400个文本文件，分装在大约15个文件夹中。所有文件夹都以阿拉伯国家命名、突尼斯、埃及、黎巴嫩、沙特、也门、摩洛哥、巴林等等，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在结束聊天会话前告诉我：“用它们做点什么吧，我相信你，相信你的知识和判断”。

13年前，我为了避免成为政治犯，不得不逃离突尼斯的家，当时我住在柏林。我在 “全球之声” 担任倡导负责人，这是一个支持国际公民独立媒体的非营利组织。这让我可以自由选择住的地方，我只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良好的互联网连接就足够工作了。七年前，我还联合创办了nawaat.org，这是一个关注突尼斯集体政治的博客，在突尼斯被本·阿里政府查封。

我带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出门，坐在反建制和反文化社区克罗伊茨贝格的 Morena 咖啡馆的露台上。那时，我是这个星球上少数几个能接触到这套敏感数据集的人之一。

【注：柏林·克罗伊茨贝格区是学生、艺术家和许多土耳其人的家园，科特布斯门车站周围设有许多餐馆。】

我进入名为 “突尼斯“ 的文件夹，打开第一个文件，点燃一支烟，然后是第二个文件，第三个文件，还有其余的三十个文件都是与我国有关的，香烟的数量几乎和文件数量相同。

那是维基解密的美国国务院电报，广为人知的电报门，其中有耻辱的本·阿里政权的所有政治丑闻、裙带关系和腐败的证据。我没有时间去看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文件了。我知道我面前有一套宝贵的文件，可以转化为我们自己的反抗行动。这就是我们在过去十年中，在制定公民异议媒体、散居者媒体、流亡者媒体、数字行动主义的战略和理论化过程中所寻找的最珍贵的东西：真相和变革的能力。这就是动力。

我给 Nawaat 的同事们发了一条受密码保护的 Dropbox 压缩文件的链接，请他们阅读这些文件，并在当天晚上在 Skype 上见面。我们知道 Skype 和 Dropbox 都不安全，但我们需要分享、交谈，并计划下一步的工作。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工作的，但我们知道这些泄漏文件的规模和影响会有所不同。

我还记得那次 Skype 对话的热情。我们知道，我们手中的东西，以及在 “云端” 的东西，即将改变突尼斯和其他地区的一切。这是很大的事。

我们在对话结束时，为每个人布置了任务，并为项目取了名字：Tunileaks。

Riadh Guerfali (又名 Astrubal)，是与我们一起创立 Nawaat 的法律教授和计算机科学家，将负责在一篇清晰易懂的文章中总结这些文件，并在我们的网站上公开发布的电报原件。Malek Khadhraoui 将负责调整格式、标记和分类的这些文件。Sofiane Guerfali 和我负责选择一个难以审查的平台来托管这些文件。我们还负责设计 Tunileaks 的logo、外观和感觉，最后负责策划传播战略。

Tunileaks 的发布截止日期是11月28日，也就是维基解密 “电报门” 发布后的30分钟。这是整整一个月的工作和梦想，与一个腐败政权的秘密文件周旋，也可能与它的命运周旋。

与此同时，我与黎巴嫩《Al-Akhbar报》的朋友联系，并递交了阿拉伯国家的档案。我问他们是否可以公布这些电报。两天后，我的黎巴嫩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这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但我们已经加入了。我们将在《Al-Akhbar》的印刷版和网络版上发表围绕这些泄漏电报的报道”。

我对一家埃及报纸也做了同样的事，我的一些朋友在那里工作，有些是编辑，有些是记者和网络开发人员。他们做了他们能做的工作，但他们的管理层很害怕，拒绝写关于这些泄漏电报的报道。我还把其他的文件夹发给了我在另一个阿拉伯地区认识的活动家，他们也在做这些工作，最后把它们发布在他们的网站上。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收到的档案库是一个 “泄密中的泄密” 。由于一些人不满意维基解密只与西方新闻机构（如《纽约时报》、《卫报》、《明镜》、《世界报》和《国家报》）合作的媒体战略，他们希望将发展中国家的媒体组织和公民媒体倡议纳入到发布电报门档案的行列。

我仍然不确定这种 “泄密中的泄密” 的成功是否对说服维基解密改变其媒体战略起到什么作用。但从 Stratfor 邮件泄露开始，我们注意到维基解密是如何与来自世界各地的25家媒体合作发布《全球情报档案》的，而 nawaat.org 就是这些新的官方合作伙伴之一。

在 Nawaat，我们最终在 Google Appspot 上发布。我们过去曾与一些中国活动家协调，在 Appspot 上运行一个中文博客平台，并对它很满意。

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一个最低限度的CMS，一个安全的连接，共享几十个 Google IP 地址。我们已经知道突尼斯负责审查的警察会封杀域名 tunileaks.appspot.com，但为了封杀一个https网址，他们就需要封杀第一个 Google IP，然后是第二个，再是第三个，等等。在每个IP地址被禁之后，我们就要求我们在 Twitter 和 Facebook 上的数万名追随者更改他们电脑上主机文件中的IP地址，而不需要使用复杂的反封锁规避工具。

至此，突尼斯所有的 Nawaat 社交媒体账号都被封了：Youtube、Twitter、Facebook、Posterous、Vimeo。但这是我们在过去十年的审查和反审查工作中掌握的有趣的猫鼠游戏，我们很清楚。最后，突尼斯封锁了整个谷歌 Appspot 和 AppEngine的IP，影响了其他谷歌服务。在突尼斯，这激起了普通互联网用户和企业的愤怒反应，没有特别的政治。这就是伊桑·祖克曼的可爱猫理论的最好体现！

【注：可爱猫理论是一种关于互联网行动的理论。假定大多数人对激进主义不感兴趣，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希望使用网络进行平凡的活动，包括浏览色情内容和 lolcats（“可爱的猫”）。人们为此开发的工具  — — 例如Facebook，Flickr，Blogger，Twitter和类似的平台  — — 对于社会运动活动家来说非常有用，这些活动家可能缺乏资源无法自行开发专用工具。反过来，与使用专用的动员平台相比，这使得激进主义者更容易受到政府的报复。而关闭一个流行的公共平台比关闭一个边缘化的平台更容易引起公众的强烈抗议。】

政府的审查来得太晚了。我们设法将这些电报以PDF格式在 Scribd 和其他几十个文件共享服务上传播、在洪流上传播，甚至最后以图片的形式出现在 Facebook 上，由 “懒惰主义者” 点赞和分享进一步得以传播。

突尼斯活动家们众包将最敏感的和丑闻的电报翻译成法语和阿拉伯语。这些译文由数百名游击队网络活动家和非活动家在线上和线下传播。

社交网络的交叉张贴机制加上通过光盘、U盘、和打印文件的手对手传播，速度之快、水平之高、分布之广，让当权者无法审查。这是一个完美的不可阻挡的基础设施，比任何VPN或Tor都要好。

我们已经明白，在社交媒体时代，封锁网站并不能封锁信息，这是本阿里那种政权从未明白的教训。该政权慌了。到了12月初，这个独裁政权辛辛苦苦封锁和控制的信息已经无处不在，滚起了雪球。从企业经理到卖菜的小贩，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 Tunileaks。本·阿里丰富而复杂的宣传机器已经无法挽回它被玷污的形象。它正在崩溃。这只是短短几天的问题。

而在历史进程中日子是可数的。20天过去了，从2010年11月28日 Tunileaks 的发布开始，到2010年12月17日阿拉伯之春的开始。那一天，一个名叫穆罕默德·布阿齐齐的可怜的街头小贩自焚。

2013年，本·阿里的宣传部长 Oussama Romdhani 在与英国记者的聊天中坦言，“Tunileaks 是 The coup de grâce — — 真正推翻本·阿里体系的东西”。

不是关于腐败和任人唯亲的信息，突尼斯人不需要 Tunileaks 来告诉他们这个国家是如何腐败的。突尼斯人多年以来一直在闲聊和玩笑腐败的事情；不同的是，一个机构如此公开面对自己的丑陋形象，所产生的心理效应 — — 是政府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关于它是多么的腐败和专制；而这一次，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并不是什么政治异议或政治阴谋家，它就是美国国务院， 一个所谓的盟友。

在 “阿拉伯之春” 开始前一周，黎巴嫩的 Al-Akhbar 网站被一个支持沙特政权的团体黑客攻击，以报复他们刊登有关泄漏电报的报道。随着革命精神的传播，一场DDoS攻击、黑客攻击、威胁和逮捕中东各地活动家的网络战争，也随之展开。这场战争的目标是维基解密电报中的信息以及所有刊载这些信息的平台、人员和基础设施。但是，尽管当权者非常努力地封锁信息， 也没有能阻止独裁政权开始瓦解， 一个接一个。

但所有这一切有一个共同的起点， 那就是切尔·西曼宁，伊拉克沙漠里一个孤独的身影。她，像 Julian Assange 和 Edward Snowden 以及许多不著名的和匿名的透明度革命活动家们， 谱写着一个新的神话，没有任何监狱可以永远拘留他们。

为了争取一个透明公正和负责任的世界的战斗正在蔓延， 尽管所有的镇压和监视连绵不断。它是由一个世界性的运动进行的，说出真相，揭露秘密、腐败和侵犯人权的行为，切尔西·曼宁将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标志性人物，因为她的思想和梦想是自由的，虽然她的身体在牢房的墙壁后面。

在她被判处35年监禁后，切尔西·曼宁在声明中说：“有时你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才能生活在一个自由的社会中” 。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 她帮助了我们， 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推动了这个崇高的目标。

关上一扇牢房的门，给一个有自由思想的囚犯打开了一千零一扇自由社会的大门。

文章来源：iYou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