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3月10日,有幸参加了流亡藏人在华盛顿中国大使馆前举行的3·10 “抗暴日”集会,甚为感动。和西藏的渊源,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最近的是在2017年11月还去过一次。这次在拉萨的所见所闻,和上世纪八十年代比较,令人叹息。拉萨的脸面,如布达拉宫、八角街等,华丽明亮,颇有北京长安街的味道;但是所到之处,军警林立。磕长头的信徒,稍稍越过一点划定的区域(我观察是故意而为,以示抗议),就会招致武警凶悍的推搡和训斥。朋友问我还想去哪里,我说所有的 “景点” 免了,因为以前都去过,只想到远处的山里和地道的藏民村落走一遭。
他安排了一个来自藏村的藏族小伙,陪我去了他的村庄。村子位于山坡上,旁边一条冰川溪水流过,远处有喜马拉雅的雪峰。我一下车,呼吸着清澈又有点冰冷的空气,漫步在缀着几朵棉花云的湛蓝的天空下,真想对着群山呐喊。有以前在西藏登山队服务的经验,我知道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我,绝对不可以在这样的海拔撒野,于是就慢慢走过。旁边的溪水清澈见底,我真想捧一拘,豪饮而尽。正在琢磨着如何接近水边,突然看清了水底竟然是许多的塑料垃圾,不卒直视。心痛回头,又和村边墙上的领袖画像和宣传标语相遇。
进了村庄,每家每户都挂着尺寸一致的五星红旗。问陪同的小伙,乡亲们真的这么“爱党爱国?”他保持沉默。等进了他家的院子,他一边吩咐家里人沏茶,一边领我进了堂屋。屋里面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艳丽的装饰品。他熟练地掀开混杂在饰物中的一面厚重的帘子,示意我进去,里面竟是一个考究的密室,供奉着达赖喇嘛的像,原来这里才是他们的心灵所系。我问他是不是每家都这样,他说认识的都这样。听说达赖喇嘛曾经和最著名的几个犹太教拉比对话,尊者问拉比如何保持流亡民族的身份(identity),拉比说了大意是这样的话:不论流落何方,都不要忘记把你的圣殿扛在肩上。
翻出来2018年写的一篇随笔,献给伟大的藏民族!
1988年的中国,在西方人眼里还是很神秘的去处,西藏更是神秘中的秘境。西藏不仅有让老外神魂颠倒的文化宗教,还有世界上最奇特的山川地貌。全世界最高的十五座山峰,除过一座位于新疆和巴基斯坦交界处以外,其它十四座全都位于西藏或西藏和尼泊尔交界处。中国登山协会控制着国外登山爱好者来中国登山的指标分配,可以想象该有多牛多忙了。登协人手不够,特别是需要懂外语的人才,于是就给外语学院的学生提供实习机会,实际是雇佣廉价劳动力。我当时正在外语学院求学,有幸抢到一个机会,去给国际登山队服务。
4月份,平生第一次坐飞机,从北京飞抵成都。来接机的川汉子川妹子,灵动洋气,活力泛滥。自己长的土气,穿的也土气,真是自惭形秽,只好以毛泽东当年赴重庆和老蒋谈判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自慰。车出机场,遍地油菜花,嫰黄的海洋,心绪飘起来了,精神也飘起来了。
第二天转机飞抵拉萨贡嘎机场,穿过明亮的阳光和青黑的山水,进驻西藏宾馆。西藏宾馆是当时中国人管理的高档宾馆,高档程度仅次于外资的拉萨假日酒店。现今的国务院副总理胡春华当年就在拉萨假日当人事部经理。
按照规定,第一星期必须在宾馆待着,以适应高原气候。不过我当时才二十多岁,那里欣赏得了清净,于是就成天在宾馆大堂晃荡。宾馆的前厅部经理叫林万阳(化名),父辈是从四川过去的。万阳身材不高,还有些瘦弱,但是一双和善的眼睛,就像雪山的溪水一样透亮。他待人温厚,我刚刚在成都经受了“土气”的打击,和他交往,无疑让自己挣回来了自信和面子。他从此就成了我人生道路上不可缺少的朋友。
当年过完暑假,兜里揣着点西藏挣的美元,回到了学校。有一天从宿舍去教室的路上,突然碰上了万阳,原来西藏旅游局送他到二外来进修了。我诧异兴奋,跟他聊个没完。他当时带薪上学,西藏的工资又高,于是每个周末,他一定要请我在学校北门外的小餐馆大吃一顿。每次都是冷热搭配,几瓶普京——普通燕京啤酒伺候(北京人的调侃戏谑可见一斑),最后还要上两大盘水饺。那感觉,比傍上马云还爽。
我第二年毕业时,曾经和他商量去西藏工作,捞点快钱,飞黄腾达。后来因为留在了北京,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就没去西藏。但还是经常找他聚,一直到他回到西藏。
他邀请了我无数次去西藏,我也答应过无数次,但还是没去。我陪他去过我的老家,他新婚也来北京度的蜜月;他给我捎来虫草、毛毯,但我还是没有去西藏。后来他当了单位一把手,有能力让我深度体面地感受西藏,我还是那么嚒叽。等到国外讨生活,我才得知他得了癌症,几次在北京见他,他依然善良乐观,我心里却很惆怅。有一次要返回美国了,我才跟他通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就给你定机票,你明天就来拉萨,我听了眼泪几乎要喷出来,我答应他下次一定去西藏看他。2017年11月,我终于下定决心去了拉萨,万阳拖着病体来接我,我握着他的手,背过脸去,希望他不要看见我的眼泪。后来写了首诗:
春在轻轻走近的1988,
温暖的成都平原开满了艳黄的油菜花。
我打点行囊告别亲人,
少年莽撞飞往拉萨。
明亮如水银的阳光下,
青绿的拉萨河像悠然的骏马,
信步在车窗外逍遥,
渔夫举着收获的鱼儿对我嘻哈。
车轮碾压着草甸挺进喜马拉雅,
荒凉的沼泽地里开满了野花。
远处的雪峰被如血的残阳浸染,
仿佛一尊尊猩红的古刹。
伸手就能触到珠穆朗玛,
世界各地的登山人为了征服她,
跋涉万里忍着饥饿寒冷和孤独,
只求灵魂永远浪迹在这雪域天涯。
三十年后重回心中的拉萨,
青涩的少年两鬓已添白发。
紧握着挚友的手永远不想松开,
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八角街依然叫卖着酥油茶,
朝拜者依然簇拥着布达拉,
磕长头的人们匍匐前行,
天空的云彩就是洁白的哈达。
酥油灯军警岗亭严查,
偶像训诫趾高气扬的凯撒,
虔诚善良在沉闷的暗流中涌动,
我何时才能见到梦中神圣的喇嘛。
去年暑假全家回去,他期盼着我和家人能去西藏,我没去。九月份在加拿大的洛基山脉,感觉真像喜马拉雅山,于是和他通了电话,他说在北京治疗,会待到12月份。前几天给他发微信,说三月底去看他,没有回,打他手机,号码已经消了,急忙联系他爱人,我收到了回复:
薛哥,万阳已于2018年10月10在北京去世了。
我绝望地哭了。回他爱人: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真的很难受。要是能送他一程,我会感觉好点。
我躲在车里哭干了眼泪,给我夫人打电话告诉她万阳已经去世了。她安慰我:
太可惜了,这么年轻。这几年也是饱受病痛折磨,上次视频上都脱形了。唉,也算是解脱了吧。只是觉得还年轻…..。
按照万阳的遗愿,他的骨灰撒到了三亚的海里。
只找到一张我和我爱人跟他的合影,当时才二十多岁。
文章来源:议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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