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鞏固自己對俄羅斯的控制，普丁總統正在採取行動，對放任僱傭兵首領葉夫根尼·普裡戈任週末發動叛亂者施加懲罰。但普裡戈任與統治精英關係深厚，使這些努力變得更加複雜。
對於俄羅斯領導層來說，兵變的罪名落到誰頭上事關重大，尤其考慮到普裡戈任的一些重要盟友和同情者據信就在軍方和政府內部。
謝爾蓋·蘇羅維金將軍的命運在莫斯科受到高度關注，普裡戈任曾公開讚美這位軍方高級將領，據稱他在叛亂髮生前就已知情；自週六早間以來，他就沒再公開露面。一些支持戰爭的俄羅斯部落格報導稱，當局正在調查與普裡戈任有關聯的軍方成員，但這些報導無法得到獨立證實。
週二晚間，普丁在克里姆林宮與俄羅斯傳媒界人物舉行閉門會議，加劇了外界對更廣泛打擊行動的猜測。在此次會議中，他展示了一切盡在掌握的領袖姿態，稱自己正在深入調查普裡戈任與俄羅斯國防部簽署的商業合約。
據參加會議的報紙編輯康斯坦丁·雷姆丘科夫表示，在普丁的描述中，當普裡戈任在上週末發動為期24小時的叛變，他本人一直全程關注。「普丁說，在叛亂期間他一分鐘都沒合眼，」雷姆丘科夫在莫斯科接受電話採訪時表示。
他說，叛亂髮生後，隨著瓦格納奪取了一處軍事設施，並向莫斯科進軍，普丁似乎開始重點關注普裡戈任此舉的經濟動機。普丁還指出，當局將查出「簽署過文件，以及為了訂單或是制服和武器遊說的人都有誰」。
「他正在深入了解普裡戈任簽下的合同，還有資金的流向，」雷姆丘科夫說。
在週二的公開講話中，普丁暗示了普裡戈任與政府牽連頗深，他說普裡戈任這位餐飲巨頭在過去一年就從軍方供餐合同中賺取了大約10億美元，政府還斥資10億美元資助他的僱傭軍團。
普裡戈任更廣泛業務的命運也遭到了密切審查。週二，在瓦格納僱傭軍活動頻繁的敘利亞，官方公布了一張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與敘利亞官員會面的照片，稱此番雙邊會晤是「這兩個友好國家之間的定期政治磋商」。
週三，普丁試圖證明他的一切工作都將恢復正常。他飛抵俄羅斯南部的達吉斯坦地區商討國內旅遊問題，並稱讚了當地白蘭地產業的發展。官媒發布的影片顯示，普丁闊步來到城市廣場，受到一群人的歡迎——這樣的畫面似乎意在表明，這位總統依然能得到公眾的支持。
但在莫斯科，普丁對叛亂長期反應的性質仍然令人琢磨不定，俄羅斯精英階層仍在爭先恐後地表忠，並切割與普裡戈任的過往關聯。
俄羅斯議員、長期親克里姆林宮的政治顧問奧列格·馬特維切夫表示，誰應該因為與普裡戈任有關係而受到懲罰「是個極其複雜的問題」。
他在接受電話採訪時說，被盯上的對象不會是那些僅「與普裡戈任在某處合影」的人，而是「主動為他打掩護，現在還在這麼做，並且故意對抗總統政策」的人。
馬特維切夫承認，自己大約在10年前也與普裡戈任合作過，但他表示，當他認定普裡戈任「精神不太穩定」之後，就停止了合作關係。
從上世紀90年代在聖彼得堡經營高檔餐廳和承辦宴會時開始，普裡戈任建立了一個人脈網路。不久前，他還在敘利亞與蘇羅維金將軍合作，當時瓦格納部隊正在那裡作戰。
「我想他們會詢問他為何保持沉默」——沒有站出來反對普裡戈任——雷姆丘科夫在談到這位將軍時表示。「是有什麼利益相關嗎？還是有什麼關係牽連？」
週三，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稱《紐約時報》關於蘇羅維金將軍事先知曉叛亂計劃的報導純屬「揣測」，但並未反駁該篇報導，也沒有對蘇羅維金表示任何支持。週六早些時候，蘇羅維金曾在一段懇請叛軍停止行動的影片中露面，此後就杳無音訊。
普裡戈任在其職業生涯中一直隱藏於幕後，直到去年才走到台前，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說話強硬的僱傭軍領袖，效率也遠比傳統正規軍要高。他經常譴責和貶低軍方領導人，比如俄羅斯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伊古。
過去一年間，試圖證明自己愛國熱忱的親克里姆林宮人士紛紛加入了普裡戈任的陣營。
克里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之子就曾吹噓自己加入了瓦格納集團的炮兵部隊，還因「作戰英勇」獲得了一枚勳章。
俄羅斯橡皮圖章議會裡一個政黨的黨魁謝爾蓋·米羅諾夫還曾拿著一把刻有瓦格納徽章、一堆頭骨和一個手繪笑臉的大鎚擺造型。這是普裡戈任的個人標誌，因為他支持用這種大鎚殘忍處決一名向烏克蘭投降的瓦格納士兵。
「感謝葉夫根尼·普裡戈任送來的禮物，」米羅諾夫1月在Twitter上寫道。「這東西可真有用。」
但在週二，米羅諾夫搖身一變，成為普裡戈任叛亂的堅決反對者。他要求對他所謂的「一眾VIP官員和公務員」進行調查，當週六瓦格納短暫進軍莫斯科，這些人來到莫斯科伏努科沃機場的私人飛機航站樓，爭相逃離俄羅斯。
「這就是第五縱隊！」他在社群媒體上寫道，但沒有指名道姓。「祖國的叛徒！」
還有一個問題是，叛亂期間有誰為普丁說了話，又有誰在保持沉默。莫斯科政治分析人士米哈伊爾·維諾格拉多夫在Telegram社交網路上發布了他所謂的「效忠評分」，精確到以分鐘為單位，統計了週六當天俄羅斯各州州長公開支持普丁的信息發布時間，並列出沒有公開表示支持的21人名單。
維諾格拉多夫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他的評分不應作為嚴肅決策的參考，但馬特維切夫議員表示，他覺得這份名單很能說明問題。
「我大概看了一下就很有收穫，比如某個人不太可靠，下次可能就會有不一樣的立場，」他說。
馬特維切夫堅稱，這場流產的叛亂對俄羅斯而言是好事，因為叛亂的失敗「強化了當局的形象」，也能給未來的叛亂打上一劑「預防針」。
報紙編輯雷姆丘科夫表示，他雖然在週日預測普丁明年可能不會競選連任，因為叛亂給他的形象帶來打擊，但他已經看到，在普丁欲彰顯實力之時，與克里姆林宮有關係的莫斯科精英都站到了普丁這一邊。
「普丁如今把重心完全放在了向精英階層傳達『我可以保護你們』的信息之上，」雷姆丘科夫說。「我認為接下來會有一些非常強力的行動來證實這一點，因為他的整個邏輯就是要表明這是徹頭徹尾的叛國行為。」
其他人則認為，普丁將面臨持續的挑戰，尤其是在戰事曠日持久，而精英階層面對前線挫折都在互相指責的情況下。
「這是一個信號，表明這個統治體制沒能妥善應對戰時壓力，」莫斯科分析人士維諾格拉多夫表示。「特別是在過去兩個月，人人都在等待烏克蘭成功反攻，都在準備互相攻訐，即便反攻沒什麼進展也完全沒能改變這樣的局面。」
對俄羅斯公眾和普通將士來說，叛亂給他們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瓦格納武裝為俄羅斯取得了最近唯一的戰場勝利，一直以來都得到支持戰爭的部落客——有時還有官方媒體——的大力聲援，如今他們卻變成了叛國賊。
曾公開反對戰爭但沒有離開俄羅斯的高級退役將領列昂尼德·伊瓦紹夫這樣總結籠罩在社會和軍隊之上的最大問題：「怎麼會變成這樣？」
「很多人都無法理解政府到底想怎樣，」伊瓦紹夫上將在電話採訪中說道。「首要問題就是，我們的國家和軍隊到底怎麼了？」
Anton Troianovski是《紐約時報》莫斯科分社社長。他此前任《華盛頓郵報》莫斯科分社社長，還曾在《華爾街日報》供職九年，駐柏林和紐約。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antontroian。
翻譯：Harry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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