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於作者的網上欄目「鍾 Sir 日記」，《追光者》獲授權全文轉載）
昨天（11月9日）是柏林圍牆倒下的周年紀念，但如此重要的歷史事件，竟然彷彿消失在大部份人的歷史記憶中，只有極少新聞篇幅提到這件事。這種「淡忘」，究竟是刻意還是無心？又是否說明了甚麼問題？
我昨天的日記（編按：柏林圍牆倒下36年二之一）提出了一個觀察，在柏林圍牆倒下36年後的今日，新的圍牆顯然無處不在，當年的樂觀估計是否已經被證明是錯誤？我提出了一些看法，最後提出疑問：「這是否意味着在36年後的今天，世人正生活在一個比柏林圍牆仍未倒塌之前更不堪的世界？比起36年前，大家是樂觀了，還是悲觀了？還有沒有理由足以讓我們樂觀起來？」
我今天（11月10日）在《鍾劍華頻道》的節目中，也說了一些當年圍牆倒下時的點滴回顧。
有朋友留言慨嘆說：「36年前，東西德拆牆；今天，美墨邊境卻要建牆。」另一位朋友則在昨天（9 日）的日記留下如此反應：「相對36年前的世界, 我感覺到現今的世界更悲觀及更恐怖。」
也許這些都是對這個重要的紀念日如此冷淡的部份原因。要在美國及墨西哥邊境建圍牆，這確實是對柏林圍牆被推倒的一個重大的反諷。更大的反諷，在於美國當年是積極呼籲把圍牆推翻的西方民主國家，今天卻有不少人支持建起圍牆。
1963年時，美國總統甘迺迪去到柏林訪問，還在圍牆前發表了著名的《我是柏林人》演說。他認為柏林圍牆是「失敗的象徵」，又說「自由有許多困難，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們從未建造一堵牆把我們的人民關在裏面，不准他們離開。」
回顧這番話，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人支持美墨邊境的圍牆，要把更多人拒之門外，這是否也可以被視為失敗的象徵？或者甚至更失敗，因為這幅牆不是把人圍在裏面不讓他們走，而是要把自己圍在裏面，不讓別人進來。
看看不同國家的反移民浪潮，看看以中國及俄羅斯為代表的威權國家如何操弄人民群眾，看看當前美國的單邊主義姿態，大概也很難反對我昨天（9日）在日記所說的：「更多無形及可感的圍牆，正紛紛豎起，在國與國之間，在不同國家的內部，在人心裏。」
圍牆倒下之後，今天的世界沒有變得更團結，而是變得更分化，更傾向孤立主義，更碎片化。
現代科技的發展沒有讓人人變得更自由，反而被一些威權國家利用，操弄人民的情緒，控制人的思想，甚至挑動分歧對立，推銷扭曲的威權敘事，抗衡普世價值。全球化美好想像的幻滅，也造成更嚴重的族群分化，右傾排外情緒氾濫，令不少國家內部出現二次大戰之後最嚴峻的內部張力。
如此說來，柏林圍牆象徵的威權及獨裁會重臨嗎？有朋友「感覺到現今的世界更悲觀及更恐怖」似乎不是沒有道理。
當下這個世界，困難很大，問題很多，令更多人看不到光明的前景。但應當謹記：「最應該恐懼的是恐懼本身」。重要的是我們要保持心境澄明，作出診斷及剖析之後，不能只停留在感到悲觀及恐怖的情緒中，要知道這樣於事無補。更重要的，是要在紛亂中看到方向，在悲觀中看到希望，不要只看到局限，要看到可能性，要製造空間，要保持信念。
現時的情況看來，以破壞自由與民主來延續權勢的威權會繼續尋求擴張，會繼續利用人性的弱點及世道的昏亂，會繼續利用科技與虛假的威權敘事來尋求支配，更希望可以主導世界。但那些威權國家，永遠無法透過動員人民自由意志的強大力量來創造更多的可能性。一時的力壓，根本不足以長期壓抑人心的主觀能動性。
中國及俄羅斯都面對人口危機、無法突破產業及經濟發展瓶頸、甚至已經出現體制失衡，青年失業擴大，內部經濟百病叢生。曾經以神權政治愚弄人民的伊朗，近年也是青年反抗運動此起彼伏。至於那些隨着中俄指揮棒起舞的全球南方部份國家，看來連短暫的繁榮都不會有希望。
70年前在萬隆會議中，不也是說到有一個「第三世界」最終會迎頭趕上嗎？如果真的是這樣，又何需在大半個世紀之後再來一個所謂「全球南方」的舊酒新瓶？
「自由有許多困難，民主亦非完美」，這是事實，但正如邱吉爾說，「民主是很糟糕的制度，但仍然比人類社會曾經試驗過的所有其他制度都好」。我們應該對民主有信心，我們也承擔不起對民主失去信心！
自由世界仍然令人嚮往，仍然是最有生命力及自我糾正能力的制度。法治雖然經常受衝擊，但仍然能有效地制行威權。最重要的是只要人心不死，沒有人、沒有任何集團，可以否定意志與信念的可能性。意志與信念，是文明發展與進步的動力。
中共以「國家安全」這個偽命題來摧毁香港的文明屬性，似乎取得短暫的勝利。但香港仍然有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以各自的方式抵制現在這個政府；海外的港人離散社群，也把抗爭的種子散落全球，令中共的邪惡無法隱藏。新疆的維吾爾大會，令全世界都不能否定他們的音量；俄羅斯的地下青年組群，也長期保持著活躍。伊朗的青年抗爭者，近年也一再撕破神權政治的面紗。如果中國大陸局面已經被完全有效掌控，中共還需要顧忌幾個維權律師嗎？還需要擔心青年人舉起的那張白紙嗎？
人性中縱然有很多弱點與缺陷，但現代文明的最大成就，是人類自己創造了民主與分權的體制，限制了獨裁專斷。有能力設計出一種制度來限制自己的，就算在一時間迷失方向，但絕對不能低估其自我調整的能力！能夠從錯誤、失敗、迷失中自我糾正的，肯定會比永遠自以為絕對正確的威權更有力量，也更有韌性。只要大家繼續堅持民主，相信民主，不失去信心，不放棄盼望，威權便沒有取得最後勝利的機會。
1961年決定蓋建柏林圍牆時，劃地為牢的那些獨裁者，何嘗不是以為這樣就可以永保權位。他們當時有想像過柏林圍牆會被推倒嗎？今天當有更多有形及無形的圍牆又再豎起的時候，最有效的回應，是拒絕被這些圍牆隔離，主動尋求突破這些圍牆的圍困。只要有更多人願意這樣，新的圍牆總會有倒下來的一天，誰能保證這一天不會就是可見的將來！
作者：鍾劍華
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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