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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清晨,阿輝和阿欣如常餵兩個多月大的兒子喝奶、掃風,再抱到床上哄睡。不同的是,兩人換了白恤衫。待他進入夢鄉,兩人悄悄撫摸小手、小腳丫,在他的臉上親吻一下,於他耳邊輕語:「Daddy Mami 走喇」。
看着眼前的 BB,阿欣和阿輝預想,他至兩歲半的每個成長階段:要接種疫苗、6 個月大以前要給他看黑白圖卡,刺激視覺發展;一歲多可看字卡,認識顏色、數字;兩歲多時申請入讀幼稚園,還有每年交保險⋯⋯兩人排好時間表、準備物資,好讓家人代為照顧。
他們涉理大衝突被捕,承認暴動罪。宣布刑期後,阿欣左算右計,驚喜暗忖:「嘩,嚟得切」——最緊張的幼稚園入學申請,她出獄後可以親自處理,丈夫遲她數星期出獄,估計能夠出席幼稚園面試。
「我哋都擔心,如果我哋唔夠時間,就由婆婆、姨媽去,咁當然都好尷尬,點解 Daddy Mami 唔喺度。」
兩年後,一家三口步出幼稚園,兒子拿着學校派發的氣球蹦蹦跳跳。夫婦倆說,兒子挺喜歡校園氣氛。他們帶兒子去麥當勞,看他小口吃着一根根薯條,嘴巴沾上番茄醬,便用紙巾為他拭擦,滿眼是愛。
阿輝和阿欣慶幸能陪伴兒子第一次面試,回想兩年在囚光陰,未能見證兒子的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行路、第一次喊爸媽,兩人卻不抱憾。
阿輝說:「我哋唔係第一下,唔係喺嗰個 moment 見證,但唔緊要,起碼我哋都知道,可以見證住呢個 progress。」
「我當我有 90 歲好未,我都同佢過到 88 年吖。」阿欣說。
編按:受訪者均為化名
共患難
數年前,情侶阿欣、阿輝因理大事件被捕,被起訴暴動罪。當時兩人是大學生,手頭上還有一大堆 Presentation、Quiz 和 FYP,擔心案件耽誤學業,幸得學校諒解、同學幫忙,追趕功課進度,順利畢業和找到工作。
兩人的人生軌跡,看起來與一般社會新鮮人無異,但生活上處處是限制,例如須往警署報到、遵守宵禁、不能出境。兩人原本打算不認罪「搏一搏」,想在開審前努力賺錢,留給家人最大保障。
阿欣本身有一份正職、加上兼職、Freelance,總共返 4 份工,卻一點不覺得辛苦,「冇時間畀我浪費,我之後如果坐 3 年,我依家再 hea 兩年,我 5 年咁樣 hea 咗佢呀?唔得。」
經歷被起訴、甚至有機會一起入獄,兩人欲步入人生另一階段。「嗰時好想同佢求婚」、「我好想嫁畀佢」,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兩人當時拍了一年多拖,阿輝說:「咁特別嘅一個關係,咁特別嘅一個經歷,咁仲可以搵到邊個有呢樣嘢?就算拍得唔算長,但已經太刻骨銘心,好想去挽留呢個人。」

兩人想好同年找機會求婚,可是阿輝遲遲未行動,阿欣不害羞,常常追問阿輝進度,「你求婚未呀,你唔求我求㗎啦」。
阿輝說,當時已計劃一切,向她說「唔可以,留畀我(求婚)」。阿欣沒他好氣,翻一翻白眼,說當時是 12 月,「大佬得返 30 日揀,你仲唔求?」
阿輝最後在一個聖誕派對,趁朋友、家人在場時,突然向阿欣求婚。阿欣感動得「由頭喊到落尾」,望望身旁友人,竟比她哭得更誇張,「佢哋話『搞錯,唔講』,好似佢哋俾人求婚咁⋯⋯」,令她哭笑不得。

珍貴的禮物
阿輝和阿欣喜歡小朋友,生孩子一直是兩人目標,原打算在案件完結後才備孕。但一次身體檢查結果打亂了計劃——阿欣被診斷有子宮腺肌瘤的前期徵狀,懷疑是母親遺傳。
「我媽咪生完 BB,可以切晒成個子宮」,可是阿欣仍想懷孕,「咁一定唔會考慮呢個 option。」
「我問醫生,我嚟緊可能坐監,要坐 3 年㗎喎,我 3 年後先生 BB,O 唔 OK 呢?醫生話,你粒瘤可以 3 年後都冇大,都可以 3 個月之後,粒瘤就好大,咁你要刮宮,刮宮係好難有 BB⋯⋯如果你依家 OK,不如你試吓生,你自己衡量。」
阿輝和阿欣有些掙扎,因一旦入獄,好像「老奉」留下孩子予家人照顧。
「就算我哋儲夠錢,咁屋企人 sup 唔 support 到都好重要」,阿輝說,「好似我哋少少自私,因為佢嘅健康原因,去選擇生小朋友。」
阿欣說:「如果冇佢哋 back up,我一開始就唔會生小朋友。問過晒佢哋,我有咁嘅決定,你哋支唔支持,冇人支持我,我唔會去做。」沒料到媽媽、家姐一口答應:「生啦,緊係生,又唔係冇人幫你湊⋯⋯咁多人,一定湊得到,點解唔生?」

在家人鼓勵下,兩人積極備孕。可是生 BB 這回事,不是說有就有。
阿欣計算,扣除懷孕時間,大約有 8 個月時間受孕,「總之我唔要喺我開審嘅時候生,我開審前一定要坐咗月」。
「如果我喺裡面生,我覺得冇意思,我阿媽、我老公,我最愛、我最親嘅人唔喺我身邊,我自己生唔到,真係冇呢個能力,仲冇得坐月。我一定唔會叫我個仔陪我坐監,我生完就要即刻送佢出去,見得佢一個鐘,我就唔會揀喺裡面生。」
為了在限期前懷孕,兩人用盡方法,像是挑好在早上還是晚上受孕、計算排卵期,「中藥嗰啲我哋都食,雞精、魚精咩都食、拜神,咩都有做」,但始終不見動靜。
「好似 deadline fighter,然後我哋又會焦慮,死喇,係咪我哋身體唔好,唔夠健康,所以好似好難中。」阿輝說。
簽紙註冊的那個月,受孕限期逼近,兩人打算放棄:「如果呢個月都唔得,我哋就停止喇,我哋就真係避孕,嗰個月我哋最 relax,我哋(覺得)算啦,冇就無所謂啦。」
上天還是眷顧小倆口,為他們送來一份禮物。
在一個早上,阿欣在廁所大叫,激動地跑出來,向睡眼惺忪的阿輝展示驗孕棒。
「中咗喇!兩條線喇!」
最強大的後盾
小生命的來臨,也讓兩人改變答辯意向。
「當時未有小朋友,如果有機會,都會想嘗試打」,加上看到罪成的人漸多,阿輝說:「不如早啲去處理好佢,盡快返去小朋友身邊。」
「我哋覺得,就算幾日都好,遲幾日(出獄)都好,真係唔值得,所以早得一日就一日,始終個時間最緊要。」
兒子一天一天長大,阿輝和阿欣感受到,距離入獄的日子越來越近,分開一刻也越來越近。
兩人珍惜與兒子一起的時光,「我哋可以陪多佢一秒就多一秒,痴多一秒多一秒」,又為家人整理未來接近 3 年的育兒資料、時間表。
「同屋企人講聲大概點樣,到時喺 schedule 度睇,同埋 account 嗰啲,自己 access 入去,唔使到時問我哋『你 password 幾多呀』。」阿輝說。
「錢安排好晒,我個仔嘅衫褲、疫苗、上咩班,全部都安排好晒,奶粉買咗半年(份量),然後尿片牌子全部 research 好晒,始終我哋兩公婆都唔喺度。」阿欣說。
阿欣懷孕時,已心儀數間幼稚園,也給家姐心理準備,申請入讀幼稚園的過程繁複。她想像,或由媽媽、家姐帶兒子面試,若老師問及父母在哪裡,「可能話 overseas 做嘢,唯有係呢啲答案。」

兩人準備充足,不僅為了兒子,也為了減輕家人壓力。
「我唔想我阿媽辛苦,佢係主要照顧,我唔係拍拍籮柚入去,咁係好撚自私、好仆街,受嗰個係我哋兩個啫,屋企人冇份㗎咩?佢嚟探你都要時間、精神、體力啦,我可以做到就做,入去咩都做唔到。」
兩人入獄後,兒子在婆婆、姨媽悉心照料下成長,從小就常常外出,養成開朗個性;年紀小小已去過日本、泰國旅行。
「我都同我阿媽講,雖然個仔爸爸媽媽都坐緊監,但佢感受到嘅愛,一定唔可以比人哋少。」
阿欣唯一給媽媽的「任務」,就是教兒子說自己的名字、認顏色、打招呼說 Hello 和 Good Morning,「呢啲唔係我出嚟一個禮拜、一個月就教到,呢啲日常生活,婆婆都教得好好。」
阿輝也感恩,「佢哋完全冇埋怨過,一句辛苦都冇講,冇話『湊你個仔好辛苦』。」
「因為我哋好清楚,我哋係互相撐住對方,如果我冧或者我呻,我阿媽都唔開心;我阿媽呻,我都會唔開心。我哋通常都係積極咁行過去,有問題咪傾囉,拎出嚟講。」阿欣補充。
監獄的「時差」
阿欣所在的懲教所設有親子中心,兒子可以定期探望媽媽、親身接觸。
兒子還小,不了解坐牢是怎樣一回事。婆婆告訴他「Daddy Mami 去咗返學」,「聽日去探 Mami,你乖乖地啦喎,會見到姑娘」,他似懂非懂說「哦」。
阿欣說,兒子長大後,她不會向他隱瞞這段過去,「嗰啲係經歷嚟,我冇得改。」
能與兒子相處,阿欣開心不已,兒子卻不太「領情」。「佢頭 9 個月都係喊,每次一入嚟搵我就喊,一開頭可以喊 9 個字。」
「可能一開始同你唔熟,我就婆婆抱住(兒子)、(兒子感到)好安全。」阿輝沒有親子探訪,兩年來只能隔着玻璃窗與兒子見面。
他最多是聆聽阿欣的「報告」,知道兒子長大了多少:「佢爬得好犀利」、「佢慢慢扶住啲嘢企起身」、「佢依家行得好穩」,「佢(妻子)真係可以見證個進程,我真係要透過相、屋企人講先知。」
阿輝不免感到有點酸溜溜,「有時候佢同我講,佢哋點樣互動,當然我都會好開心,但我未必感受到。」

為了多見兒子,阿輝幾乎將每月探訪名額都留給家人,朋友嚷着來探望,他都一一拒絕,「盡量想留返 quota 畀 BB,朋友 3 個月咁上下見一次。」
兒子從起床至抵達監獄,都要兩個多小時,有時到見面一刻,又差不多要睡覺。他心痛兒子舟車勞頓,「同我玩 5 分鐘已經好好,有時佢全程瞓,30 分鐘都冇點見到佢。」
「但我覺得喺嗰個 moment,我能夠可以細味、欣賞佢瞓覺,我都好滿足,反而多啲時間可以同屋企人傾偈,傾吓 BB 生活點呀。」
儘管隔着一扇窗,阿輝默默留意兒子的變化,看他從手抱至坐着;從表情豐富至學會說話。
「到再大一啲可以互動,傾偈問佢啲嘢,佢可能答到你。到我哋差唔多臨放學之前,佢可以行埋㖭,行嚟行去、跳跳紮,kind of 見證住佢嘅成長,只不過唔可以好貼身地咁望。」
兩人要面對的,還有監獄與外面的「時差」。

兒子一歲、兩歲的生日,阿輝和阿欣都不在他的身邊,好奇他有一個怎樣的生日會,每天都期待收到相片。「我哋收到佢生日會嘅信,可能係 7 至 8 日之後。」阿輝說,「我哋都好想親自見面,都冇辦法,唯有係見到佢哋開心,我哋都開心。」
「咁我 miss 咗佢兩年,我之後都仲有好多年,可以同佢一齊。」阿欣看得開,「最緊要係佢嘅感受,都係好開心,佢生日都係有好多人同佢慶祝,佢第一次講嘢、第一次行路,全部都有人為佢鼓掌,唔係佢自己一個行完坐返低,冇人理佢。」
延遲數天的快樂,還是會感到快樂,但延遲數天的擔憂,還未感受到,已經過去了。
兩人兒子曾因腸病毒入院,阿欣媽媽馬上透過福利官通知她,阿輝則見家人沒有如期探訪,猜測可能有事。「擔心都嚟唔切啦,因為已經 settle 咗,我淨係知佢曾經入過醫院,咁依家已經 OK、精神晒。」
還有一次,獄中懷疑有傳染病,阿欣擔心兒子同受感染,萌生不再親子探訪、身體接觸的念頭,「原來會有呢啲危險」。媽媽開解她說,始終是母子應該要多見面,「依家冇事就照見啦,度度都有菌㗎啦,你咁避,避得幾時?避得幾多次?」解開了阿欣的心結。
重拾關係

雖然阿輝、阿欣不在家,但家中還是充滿兩人身影——牆壁貼上他們的照片、兒子有印着兩人樣貌的公仔陪睡、家人也會播放他們的錄音,「仲有媽媽同我家姐,都係 keep 住同佢講,爸爸媽媽點樣,盡量喺能力上 connect 返。」
阿欣出獄後,兒子很快便黏着她,可能是天生的親密連結,獲釋的第一晚,已經可以陪兒子睡覺,她笑說是「無縫接軌」。
獄中作息定時,阿欣睡足 8、9 個小時,現在照顧兒子、做家務,真正休息已是凌晨,轉眼清早,兒子又鬧着起床,「冇諗過可以瞓咁少,依家得 4 至 5 個鐘瞓。」
還未適應媽媽的時間表,阿欣疲倦不堪,但很快打起精神,「嗰刻你會諗,我阿媽都係咁樣過呢兩年,咁就真係唔會怨。」
相隔數星期,阿輝也出獄,終於能夠回家與想念多時的兒子見面。他說,回家時兒子熟睡,「我咪自 high,摸吓佢。」阿輝說,抱兒子時感到他有些抗拒,「唔係佢唔認得,佢知道我係邊個,但唔夠親密,一個月見得 4 次,未係好 friend,我絕對尊重佢。」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兩人熟稔不少,能讓阿輝牽手、擁抱甚至親親,「咪慢慢 friend 返,佢都喺我隔離,唔急。」

阿輝和阿欣未來數個月的行程緊密,補度蜜月兼拍婚紗照,打算明年開始上班。兩人把握這幾個月,帶兒子到處「放電」,遊覽大大小小的公園。
兩歲多的兒子精力充沛,一不留神跑遠,阿輝就在他身後看守,阿欣趁機稍稍休息。兒子學會了「Say No」,不願坐 BB 車,走上有他一半高的梯級,一下不穩跌在地上。阿輝沒上前安撫,拍拍手柔聲道:「唔緊要,企返起身」。兒子眨眨眼站起來,又是一輪奔跑。
「我阿媽都話,好彩我喺佢兩歲嗰陣出嚟,話兩歲之前,都仲可以湊到,仲可以抱住佢。依家兩歲開始,係你同佢鬥快,佢要駁嘴,又要開始同佢解釋好多事。」阿欣說。
快樂育兒經

這兩星期,阿輝、阿欣忙於陪伴兒子面試,為他挑選的幼稚園,都是 Happy School。
阿欣自言不是「虎媽」,「我同我老公都係普通小學、中學畢業,最後又讀到大學」。她與阿輝在乎兒子品行多於成績,「成績我可以之後同佢追,但係佢嘅人品係點樣,我冇得追,我唔通 10 歲先開始教佢有禮貌、教佢做人?我自己有排受。」
她也不是要「贏在起跑線」,「我算係冇咩壓力㗎啦,媽媽 group 嗰啲呢,已經講緊邊間幼稚園,駁到邊間小學,因為小學好影響升中。哇痴線㗎,兩歲我要諗佢 12 歲嘅嘢,我唔諗啦,我淨係諗佢入到邊間幼稚園,佢呢 3 年過得好就 OK。」
兩人一向不擔心兒子的禮貌、社交能力,可是其中一次面試,兒子突然唱反調,吵着要走、老師跟他說話也不作聲。阿欣扮起兒子的輕蔑神情,維妙維肖,「佢真係唔鍾意(那間學校),就算佢收我,我都唔揀。」
阿輝和阿欣在獄中閱讀不少育兒書籍,阿欣更報讀幼兒營養學、幼兒心理學等課程,兩人育兒共識是「父母立場一致」。
「我哋唔想一個特登要做醜人,一個要做好人,咁樣先唔會令到佢咁 confused,唔會話 Mami 一惡,我就痴去 Daddy 度先,等佢幫我啦。」

距離兒子青春期仍很遠,但兩人也幻想過他將來的模樣,甚至是面對感情關係。
阿欣笑說:「應該好靚仔,同我一樣樣,應該唔會有偏差」;阿輝也預計,兒子長大後,「身邊不乏異性」,他說要及早開始性教育,培養正確觀念。
「玩唔係問題,安全最重要,唔好 hurt 到人,唔好亂咁嚟,斬清一段再去下一段,或者你一嚟就開宗明義講,係玩㗎,我唔係認真㗎,你唔 OK 我搵下一個。」
「同埋我哋兩個相處,佢都應該唔會學得太差啩」,阿欣望向阿輝,「佢又唔係花弗」。
「我哋都希望身教,唔係教到嗰啲 fuck boy。」阿輝緊接道,「唔好話一拍拖就同你結婚,一生一世,之後一個禮拜又換畫。」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阿欣手機傳來語音訊息,是兒子喊着「媽咪媽咪」,打斷這個認真討論。
阿欣聽到兒子聲音,嘻嘻地笑,阿輝不是味兒,「冇叫我嘅⋯⋯」
「吓,佢永遠都唔叫你㗎喎⋯⋯」
原來是兒子從午睡醒來,準備跟爸媽到公園玩。「我哋目標好簡單,我哋就係想佢快樂、健康、幸福咁成長。」

記者:淇
文章来源:法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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