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怒不可遏：高市首相有关“台湾有事”的发言与历任首相有什么不同？

在11月7日举行的日本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上，日本首相高市早苗关于“台湾有事”的答辩，引发将台湾视为“核心利益”的中国前所未有的强烈反弹，除了外交途径的抗议外，还采取了阻止中国人访日、留学、日本赴华航班大量削减、停止刚刚解禁的日本水产品进口、停止多项政府与民间的交流等反制措施，并强烈要求高市撤回此次答辩，而日本和高市本人，都坚持高市首相的发言“没有改变日本政府的一贯立场”，“是按照历来的政府的一贯见解进行的答辩”，拒绝撤回答辩，那么，高市的答辩是否和日本政府历来有关此问题的答辩一致呢？

日本有关“存立危机事态”的法律

高市引起轩然大波的答辩主要是下面这段话：“比方说，如果为了将台湾完全置于中国北京政府的控制之下，而采取某种手段——如果使用战舰并伴随武力行使的话，无论如何这都有可能成为‘存立危机事态’的一种情况。”

历届日本政府都曾认为，参与同盟国的战争、动用武力属于行使集体自卫权，是违反宪法的。因此，日本只能在“我国遭受急迫不正侵害”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武力。

然而，第二次安倍政府在2014年7月的内阁会议上修改了法律解释，2015年强行通过的安保法制中纳入了“存立危机事态法”，事实上使违宪的行使集体自卫权成为可能。第二次安倍内阁在2014年7月1日通过内阁会议决定了日本政府在行使自卫权（武力行使）时必须满足的条件。这一决定也被简称为“新三要件”。

内容如下：

1.            日本受到武力攻击，或者与日本关系密切的其他国家受到武力攻击，并因此导致日本的存立受到威胁，国民的生命、自由及追求幸福的权利面临从根本上被颠覆的明显危险；

2.            为排除这种危险、维护日本的存立和保护国民，没有其他适当手段；

3.            武力行使必须控制在必要的最小限度之内。

2015年9月19日，正式成立的《有关武力攻击事态等情况下为保护国民而采取措施的法律》里面，出现了关于可以发动集体自卫权的“存立危机事态”的解释，就是“对与我国关系密切的其他国家发生武力攻击，由此使我国的存立受到威胁，并出现国民的生命、自由及追求幸福的权利有被从根本上推翻的明显危险的情形。”在这种事态下，日本可以行使集团自卫权，行使武力。

基于东海紧张局势，该法也旨在消除美国方面的担忧。防卫省高层指出，“这是提高日美同盟实效性的重要法律”，这里所谓的“他国”，实质上是指美国。

历代日本政府有关“存立危机事态”法律的解释

历届政府至今在认定“存立危机事态法”，一直坚持“必须根据实际发生事态的个别具体情况进行综合判断”，采取与台湾有事不直接挂钩的“模糊路线”，安倍晋三首相在国会审议一般主张要根据各个个案具体分析，在2015年7月3日举行的有关安全保障相关法案的众议院特别委员会上，安倍首相就“存立危机事态”以及以武力保护他国的集体自卫权表示，如果无法判断“日本的国家存立受到威胁，国民的生命与权利从根基被颠覆的明确危险”并不存在，那么就有可能做出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决定。

他以朝鲜（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在公海上攻击美国军舰的事例为例，指出“即使对方口头上说不攻击日本，也完全可能隐藏意图并准备发动攻击”。因此，他在答辩中指出，关于能否认定可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存立危机事态，“关键在于如何判断‘不存在明确危险’”，这凸显出存立危机事态的认定实质上取决于政府的裁量。

2017年，时任防卫相的小野寺五典提到，若朝鲜向美国领土关岛发射导弹，可能构成存立危机事态。2021年4月20日，菅义伟在参议院全体会议就此前访美行程发表国会报告，针对联合声明提及台湾问题，日本共产党籍议员赤岭政贤对菅义伟质问：“日本会跟随美国的对华军事战略，在台湾问题上进行军事干预吗？”菅义伟表示：“完全没有军事介入的考虑。”

在2024年2月2日参议院正式会议上，岸田文雄首相〔当时〕在回答关于台湾有事与“存立危机事态”的关系的提问时表示：“哪些情况符合存立危机事态，需要根据具体情形综合各种信息作出判断，因此难以一概而论。”

石破茂前首相在11月13日参加的一档广播节目中，对高市早苗首相在国会答辩中所说的“使用战舰并伴随武力行使，可能构成‘存立危机事态’”一事表示不满。他批评说：“在台湾问题上，由政府断定‘这种情况下就是这样’等，是历届政府一直避免的。”

包括安倍晋三，菅义伟、岸田文雄和石破茂在内，历代首相一直坚持基本立场——“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采取“模糊战略”，正是为了避免政府公开刺激中国，而高市早苗这种说法，无论从那个角度分析，按照上面的文脉，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如果北京政府武力攻击台湾，就有可能构成日本“存立危机事态”，构成了 “存立危机事态”，日本就可以行使集体自卫权，也就是可以武力介入。”

为什么高市早苗将“存立危机事态”与大陆攻台直接挂钩？

那么为什么高市早苗在这里把大陆武力进攻台湾和日本的“存立危机事态”直接挂钩呢？

首先，这是她的一贯主张，她一贯表示自己继承了安倍晋三的路线，而她这次在自民党总裁选中胜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得到了自民党大佬，前首相麻生太郎的支援，而“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这种说法，起缘于麻生太郎和安倍晋三，这次发言，可能体现了她立志继承安倍遗志及在台湾问题上向麻生示好的意图。

2021年7月5日，日本东京的一次演讲中，时任副总理的麻生太郎提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武统台湾、日本行使集体自卫权，他说“如果（在台湾）发生大问题，完全有可能与（日本）“存立危机事态”有关。那样的话，日本和美国必须共同保卫台湾 。”

2021年12月1日，时任自民党籍日本众议院议员、前首相安倍晋三接受台湾国策研究院邀请，就“新时代台日关系”发表视讯演说时指出，“日本无法容许发生台湾遭武力侵犯，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也可以说是等同日美同盟有事，请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绝对不能误判。而军事冒险行动等同走向经济自杀。世界有必要认识台湾已是成熟民主国家。”当天晚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助理华春莹约见日本驻华大使垂秀夫，就安倍晋三的言论提出交涉。垂秀夫在会见时表示“中方有必要理解，在日本国内存在这样的观点”。12月2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松野博一表示日方不同意中方的处理方式（约见日本驻华大使），因为安倍晋三已经不再是政府官员。

而高市早苗在2021年12月2日，也就是安倍做出上述发言的第二天，在自己的X曾引用安倍晋三前首相的话说：“台湾有事即是日本有事，也是日美同盟的有事。这是理所当然的。”并补充说：“今天白天我的演讲中，也引用了这句话。”高市早苗在今年9月宣布参选自民党总裁，也曾发言称“台湾有事无疑就是日本有事”， 而安倍在担任首相和不担任首相时的说法往往截然不同，转换得很快，灵活自在，他在担任首相时不会说这种话，高市早苗与安倍学，但是没有学会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她在11月7日的答辩时没有按照官僚事先准备好的提纲答辩。日本的内阁在议会的答辩时一般都是质询者首先将要质询的问题提出，然后由政府专业人士写好回答内容，再在议会上由首相或阁僚等答辩。7日当天提出质询的，是自民党6人、立宪民主党6人。众院议院运营委员会的执政党首席干事村井英树（自民）确认，所有质询通告均在6日中午前提交完毕。

高市阅读大量答辩书并用红笔修改，由秘书官仔细检视完成后的版本，最终带着定稿参加从上午9点开始的委员会审议。

而引出高市首相的上述的答辩内容的，是原外相、日本立宪民主党议员冈田克也的质询，他在事先通告中包含如下内容：如果中国对台湾实施海上封锁，高市曾在去年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发表意见称，这可能构成允许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存立危机事态”，对此现今如何看待？

事务方准备的答辩内容，是从修改宪法解释、允许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安倍政权到石破政权为止所一贯坚持的方针，也就是说，避免用“台湾有事”作为例子来直接说明“存立危机事态”。当然，是为了避免刺激中国。

然而，高市对官僚草拟的“必须根据实际发生的具体情况，综合全体信息判断”这种标准答案并不满意。她加入自己的意见修改了答辩，并这样回应：

例如为了解除海上封锁，美国军队前来支援，而为阻止其行动可能爆发某种武力冲突，这种情况可以设想。

“比方说，如果为了将台湾完全置于中国北京政府的控制之下，而采取某种手段——如果使用战舰并伴随武力行使的话，无论如何这都有可能成为‘存立危机事态’的一种情况。”

换言之，如果台湾有事发生，日本自卫队可能与美军一起对中国采取武力行动。

在这里，高市早苗和其他首相不同的是，她的答辩出现了一种“短路效应”，把日本的“存立危机事态”和“大陆武装攻台”及“日本行使集团自卫权”直接挂钩，取消了日本历代首相在这个问题上的“模糊”空间，使法律条文与台湾情境首次被“正面对接”，有一种向中国大陆“亮剑”的效果，主张“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麻生和安倍，在就任首相的期间以及他首相，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日本方面现在不撤回高市谈话的理由大致是：日本政府对“台湾有事”做过各种各样的兵棋推演，其中也包括大陆武力攻击台湾可能会带来日本“存立危机事态”的推演，而高市早苗也只是说大陆武力攻击台湾会带来日本“存立危机事态”的“可能性”，是种种可能性中的一种，因此没有必要撤回，而高市政权认为，如果撤回此谈话，高市政权可能“下课”。延伸一下日本方面的想法，可以说，台湾海峡是日本的生命线，日本海上生命线为波斯湾--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南海---台湾海峡，世界石油60%产自中东,而日本是岛国,不产一滴石油，俄乌战争开始，来自俄罗斯的能源大幅减少，使日本难以像中国或者其他国家可以通过陆路运输石油。日本只能通过海运,而马六甲海峡--南海---台湾海峡路线，而台湾处于这一航路的中枢位置，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掌握台湾能有效遏止东海与南海咽喉的战略通道，在地缘环境下，台湾扮演防止中国海上力量不当扩张的安全阀，这里也是一条没有能源的日本从中东等地运送能源和物质的海上“生命线”，日本92%及韩国65%能源需经过台海与南海运往本国。

如果台湾被中国“内海化”，将掐断日本海外能源的生命线，因此大陆武力攻打台湾，也有产生日本“存立危机事态”的可能性。

而大陆之所以怒不可遏，细细说来大概如下理由：

1、中国认为，高市有关“台湾有事”的说法，干涉了中国的内政。

2、日本《有关武力攻击事态等情况下为保护国民而采取措施的法律》中有关“存立危机事态”，就是“对与我国关系密切的其他国家发生武力攻击，由此使我国的存立受到威胁，并出现国民的生命、自由及追求幸福的权利有被从根本上推翻的明显危险的情形。”在这种事态下，日本可以行使集团自卫权，行使武力，法律中用了“关系密切的其他国家”的字眼，而中国可能认为：高市把台湾与“存立危机事态”直接挂钩，等于把台湾视为“国家”，有悖于1972年的《日中联合声明》等政治文件。

3、如果高市不把这样发言撤回，就会成为日本政府有据可依的一条政府原则，被下届以及所有未来的内阁沿用，从而成为日本固定下来的一个政策，使日中关系在台湾问题上的“一个中国”的原则坍塌。

因此从目前情况下来，日中围绕这个问题“无解”，对立可能长期持续下去，但是在这种对立中可以选择的一种战术是，就是高市表示不是“撤回”而是“修正”，修正到历代内阁的“模糊空间”中去，而中国也给她一个台阶，接受了她的“修正”。2012年日中围绕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冲突不断，日中关系降至冰点，2013年4月10日，在日本跨党派日中友好议员联盟大会上，当时的自民党副总裁高村正彦表示：“日中两国首脑提出建立‘战略的互惠关系’，但实际情况却是‘战术的互损关系’，非常令人遗憾。”而日中间如果不解决目前的问题，必然从“战略的互惠关系”倒退为“战术的互损关系”。

文章来源：R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