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明 | 驚濤駭浪中的自由：臺灣準備好了嗎？

——博明(Matt Pottinger)

胡佛研究所傑出訪問學人，前美國副國家安全顧問

國立政治大學社會科學學院

2023 年 1 月 12 日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早上好! 感謝政治大學社會科學院本次的邀請。首先，我想感謝楊婉瑩院長、林子欽副院長熱情周到的安排，也很高興能與我的好朋友李喜明上將於此相聚。自 2016 年以來，李上將和我一直保持聯繫，每次和他聊天，我都學到很多。

我想先向前來參與本次演講的學生表示感謝，在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你們本來應該溫習功課，或回家過年，但還是撥出時間前來參與演講。今天的話，也是我最想與你們分享的。

25年前，作爲一名年輕的記者，我第一次到台灣學習中文。現在我的中文有點生疏，但我對台灣的感情一直不变。這次，我把全家帶到台灣度假，包括我的妻子楊小燕博士，是位病毒學專家。她和兩個兒子都是第一次來台灣。雖然沒能在美國過聖誕節，但後來我們全家發現台北竟然也有聖誕老人，過了相當愉快的假期。

我第一次來到台灣，是台灣第一次總統直選之後的第二年，正好是 1997 年。過去台灣幾代人為民主所做的努力，及基層民衆勇敢抗爭，所帶來的自由及民主成果，至今仍由在座的各位承襲。台灣民主成果不只包括和平有序的政權交接，也包括共好的經濟成長和自由的社會價值。就我的理解，台灣人的民主精神是實事求是的。在這裏讓我舉幾個例子說明:

台灣享有真正的言論自由，曾被《經濟學人》雜誌評為世界上第八個「最完善的民主」國家，不僅超過了其他所有亞洲國家，而且排名在英國和美國之上。

台灣人均 GDP 預計會在今年超越日本。台灣不僅是世界上國民經濟所得分配最為平均的國家之一，而且中產階級人口比例高、貧富差距相對小。

此外，台灣社會公平度在其他面向來看也是相對均衡的。根據聯合國的性別不平等指數，台灣的性別平等排名世界第六。來到台灣你就會發現，女性在台灣的社會地位比其他國家高出許多。台灣的民意代表中高達 40%以上是女性，是亞洲第一名，遠遠超過美國。 相較之下，美國國會中女性僅占 28%。另外，台灣民眾已經兩次投票選出女總統，而且過去及現在很多主要城市都由女性擔任縣市長。

台灣也是民主國家中，特別關注少數族裔及弱勢群體的權利和尊嚴的國家。2019年，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通過同性婚姻法的國家。台灣對不同語言和文化尊重和認可，包括閩南話、客家話、原住民或新移民語言和文化，都是世界的典範。

當然，這並不是說一切都很完美。在一些重要的問題上，台灣政治兩極分化嚴重；多年來工資的增長一直落後於經濟增長的步伐。出生率的下降，也將在未來幾年帶來重大的人口挑戰；過去幾十年裏，貧富差距也逐漸擴大，但即便如此，仍然遠遠好過中國大陸的貧富差距。

這都是一些挑戰，但事實上，世界上大多數工業化國家都面臨類似的困境。作爲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我認為台灣過去 25 年民主治理的優秀表現，能夠成為各國未來借鏡的對象。

在另一方面，台灣也是民主的榜樣。目前一些民主國家淪陷於社會信任度低迷，懷疑自治的能力，而台灣的民主信心正在增長。兩周前，台灣民主基金會發佈了最新的民調，四分之三的台灣受訪者都相信，雖然民主制度存在問題，但仍然是最好的制度。而台灣的優勢在於，越是年輕人，對民主的信任，就越普遍。

接下來，繼續堅持對民主的信念很重要，因為台灣民主已經受到了攻擊。 目前這些攻擊主要是心理方面的，但仍然相當危險。

不用説，威脅來自北京，方式是所謂「政治鬥爭」。20世紀40年代末，George Kennan將這種「政治鬥爭」定義為「在戰爭以外，運用一個國家所掌握的所有手段來實現其政治目的。」也許你知道，George Kennan 是使自由國家通過遏制蘇聯的擴張，最後贏得冷戰勝利的「遏制戰略」的原設計者。

中共是政治鬥爭的高手，它所採用的技巧老辣而熟練。比如，中共會耐心而系統地培養台灣和美國的商業領袖、學者和媒體人士，誘使他們以符合北京的方式影響當地的民選代表和公民。北京會對這些有影響力的人物，隨時進行獎勵或懲罰，根據他們的表現，提供或封斷商業機會和官方通道。

中共還會利用新技術，而我們也必須學會去應對。美國人最近才明白，原以爲會幫助中國民主化的通信技術，反而被北京利用，用來監視和控制其民衆，並越來越多地開始針對世界其他地區。特別是網路社交媒體平台，為破換民主的敵人提供了有利的空間。

中共散佈假消息，往往先把信息來源隱藏起來，通過推特和短視頻，將其注入公共話語的空間；中共還利用網路機器人、網紅、和不透明的算法擴大影響；他們也會誇大歪曲一些準確信息，故意淹沒隱藏背景，旨在削弱社會信任。這些技巧使中國政府更能夠掌控敘事，使某些人物甚至民主制度看起來低效無能，反而將專制主義打扮得十分誘人。

以上，北京的獨裁者稱之為 「話語權」，并且投入了數十億美元去發展這些能力。中共對其宣傳和影響活動有一整套詞彙，比如「統戰工作」、「信息戰」，也許最貼切的是「認知戰」。

北京的「認知戰」是精心設計的，有很深的偽裝。然而，如果稍加注意，也不難辨認。我知道中共的技巧在台灣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功，因為我在台灣電視、新聞出版物和私人談話中聽到了一些言論，同北京的宣傳有點像。

比如：

美國把台灣當棋子，準備把台灣「烏克蘭化」。

還有，「普京入侵烏克蘭是對北約長期存在的一種可以理解的回應。」根據這種邏輯，台灣加強其防禦侵略的能力是「挑釁性的」。

當你面對這樣的言論，真正地去思考時，荒唐的邏輯不攻自破。對此，我做一點解釋。

美國與台灣和盟友密切合作，目的是阻止兩岸戰爭的發生，因爲戰爭無論對哪一方都是災難性的。美國國父華盛頓曾教導我們：「為了確保和平，......必須讓人知道，我們已經做好隨時作戰的準備。」 無論是台北和華盛頓目前都應將此當成睿智的共識。

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美國一致認為，解放軍對台灣的入侵是對全世界和平、安全和民主的重大威脅。同美國對烏克蘭的態度相反，美國總統已經四次表示，如果北京發動攻擊，總統將派美國軍隊保衛台灣。同時，美國國會和五角大樓正在加強美國和盟國落實這一表態的能力，通過加强軍備來支持這個承諾。

美國認為必須在和平時期與台灣站在一起，并且，必要時在戰爭中與台灣並肩作戰，以實際打贏戰爭的努力來遏制戰爭。

如果你看過普京的演講和文章，就會發現他發動的戰爭從來不是針對北約的。事實上，北約的存在顯然是阻止和延遲了普京發動和擴大戰爭。普京深知有幾十年歷史的純防禦性聯盟北約，不會軍事威脅俄羅斯。中共也知道，台灣不會軍事威脅中國。 但北約確實遏制了普京建立歐洲帝國的夢想。 同樣，一個自由民主的台灣也會遏制習近平建立印太帝國的「中國夢」。

仔細分析普京和習近平的談話，他們的意圖非常清楚。顯而易見，未能阻止普京發動烏克蘭戰爭的原因不是對俄羅斯的軍事威懾，而是幾年來，美國及其歐洲盟友對普京一步一步顛覆烏克蘭主權的反應猶豫不決。

那麼，關於台灣加強防禦機制，會挑起戰爭的迷思又是怎麼回事？ 歷史表明，侵略者有時確實會因恐懼而先發制人發動戰爭，但中共絕不會相信台灣會有反攻大陸的軍事威脅。

北京希望吞併台灣，是因為民主的台灣對北京極權政權的存在構成威脅；北京希望破壞美國聯盟的可信度，使北京能夠容易影響其他國家，脅迫這些國家與北京的專制帝國合作。

如果台灣電視上的這些言論出現在韓國，比如「如果韓國放棄國防，也許朝鮮會饒了我們，或者對我們仁慈一點。」；又或者，在以色列提倡與伊朗保持友好關係和「同等距離 」，這些都是不可想象的。

這些論點，無論是在台灣、韓國或者以色列的背景下，都一樣荒謬，站不住腳。很難想象這些論點對台灣會有什麽幫助，但很容易看出，它們能幫助北京達到其目的。一旦你對北京的認知戰有所警覺，這些荒謬的氣味就會像台北夜市的臭豆腐一樣臭。

我們從烏克蘭學會了什麼？除了阻止戰爭比打仗更好之外，更重要的一課就是戰鬥意志的關鍵作用。 18 年前，我是海軍陸戰隊的中尉，我通過訓練認識到，贏得戰爭勝利的不可估量的關鍵因素是人的意志力。

這是什麽意思呢？那就是保家衛國的決心可以彌補裝備和人員上的劣勢。 也就是說，高昂的保家衛國的戰鬥意志可以成為保衛和平的一種威懾力量。高昂意志是需要培養的。

有鑒於此，我想讚揚台灣將義務兵役制從四個月擴大到十二個月的決定。我也肯定對於延長服役期間能獲得嚴格的、有戰鬥力的訓練的要求。

我聽說過那些關於服兵役的故事，例如替代役刷柵欄。我也記得，服兵役總是一些苦差事，但主要的任務必須是集中精力發展軍事技能，使台灣的後備部隊在戰爭時期成為軍事力量的支援。

12 個月徵兵服役的舉措是台灣全社會對捍衛主權的承諾和宣告，因爲在民主國家，主權屬於全民。它向北京發出了警告。這樣的信息和發散途徑必須多多益善。我們一定要明白，好的信息不會很容易地進入獨裁政權高層的認知。從本質上講，中共很容易做出嚴重的誤判。同「最忠誠和親密的朋友」普京一樣，習近平可能容易對戰爭產生錯誤的樂觀情緒。

普京決定入侵一個獨立的鄰國，顯然是真的認為可以在短短幾天內征服它。他曾妄想得到烏克蘭人的配合而不是抵抗。一些俄羅斯入侵者帶著軍禮服，為慶祝勝利早就做好了準備。同樣，一系列類似的妄想可能也會在北京出現。

貪戀權位的人很容易自欺欺人。而有智慧的領導者比較知道何時應該退下權力的舞臺。比一個有智慧的領導者更可貴的，是一個健全的政治制度：在一個民主的社會，人民可以用選票決定領導者的去留。

這個周末是李登輝總統百年誕辰，他正是我所説的這樣一位有智慧的領導者。35 年前李登輝在一個專制的政權下就任總統；之後他成爲了台灣第一任直選總統，并且在 2000 年卸任總統時實現了台灣歷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這一切之所以能夠實現，正是因爲台灣人民在民主化轉型過程中的堅忍、犧牲和奮鬥。

台灣的民主實驗會不會是曇花一現呢？美國的民主又是否能夠永續呢？台灣和美國面對著相似的强敵，正對我們的民主虎視眈眈。北京、莫斯科和德黑蘭堅持不斷擴張他們的專制帝國，爲的是迫使他們的人民在荒謬的統治下過日子。我們需要不斷努力，遏制來自敵人的威脅。我們不可以屈服，也不應當對敵人視而不見。謝謝大家。

文章来源：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