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情势升温之际,大赦国际总会秘书长卡拉马尔(Agnès Callamard)6月24日至29日访台,她此行目的为何?5月,该组织称一名留韩的维族学生赴港失踪,事后却又改口称该生未前往香港,秘书长对此如何回应?
德国之声:您此次访台之行的目的为何?
卡拉马尔:这虽是我作为大赦国际(简称国际特赦)秘书长首次访问台湾,但国际特赦与台湾的关系源远流长,在台湾独裁统治时期,国际特赦便致力协助良心犯;此次访问期间,我也见到了其中两位——陈钦生及台湾国家人权委员会主任委员陈菊。
不论我走到哪里,大家都会向我提起这段长远的关系,以及国际特赦在民主和人权方面的努力,对台湾人民代表的意义。因此,我来访的部分原因,就是要重建这些关系,并特别关注国际特赦台湾分会持续进行的工作,因为它不仅在区域内、甚至在全球范围内,都是大赦国际最成功的分会之一。作为一个国家实体(a national entity),它确实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因此,我非常非常渴望与国际特赦在台湾的成员、工作人员、董事会见面,了解他们的工作,看看我们其他成员有什么可学习之处。
这是我来此的第一个原因,但还有其他一些可能不太好的原因。我来这里是为了评估台湾政府在人权方面、实践人权公约方面取得的进展,也是为了探索、更多地了解国际紧张局势日益加剧所造成的影响,尤其是美中的紧张局势对台湾人权保护的影响,但也不仅止于此。
台湾确实处于国际体系重组、中美冲突的前线,去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又让此冲突加剧。因此,我这次访问还想更了解处于前线的国家如何应对日益紧张的局势,以及我们该如何回应,确保人权无论如何都受到保护。
德国之声:关于中美在台海的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对人权的影响,您有何发现?
卡拉马尔:嗯,我认为当然有很多影响,例如资源、恐惧、假信息等方面。这一切让人权保护一方面变得尤为关键且重要,一方面也可能沦为紧张局势下的牺牲品。
以假信息为例,全球任何一位研究人员都会告诉你,台湾是假信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在人权、民主等议题上,台湾人民是假信息的攻击目标。这些假信息的目的,是灌输恐惧,让人们相信人权无益、人权没有效果、人权不能保护人民、台湾政府保护不了台湾人民。这种程度的假信息,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侵犯人权的形式,让倡导人权保护、人权教育更困难。但这也彰显了大赦国际等国际人权组织在台湾投入努力有多重要,才能确保台湾人了解人权,知道人权公约、人权行动、人权正义能带给他们多少保护。
另一个例子是对军事介入的恐惧,这让人们感受到强烈的不确定性、很害怕有什么事会发生在自己或孩子身上。营造这样的环境本身,就已经在侵犯台湾人的权利了。当然,不论是否公开、直接,任何形式的军事行动都会构成对台湾人民的的重大人权侵犯。
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但我想表达的是,即使是在当前的环境下,假信息、(台海受到)军事化和人权政治化的严重程度,也需要特别优先考虑如何维护人权。
德国之声:我稍早与您的台北团队对话时,得知了您此行会见了台湾官员和公民团体。请问有哪些人令您特别印象深刻?见到他们之后,您是否觉得台湾有准备好面对您刚才所提到的冲击?
卡拉马尔:我遇到的每个人都令人印象深刻。当然,因为我有人权背景,我特别受那些为自己或他人的权利而奋斗的人所感动。
我见了一些在台湾专制政权时,或是在中国,因自由表达言论而遭非法拘禁的人。他们有反抗,他们的妻子和家人也有反抗,令人印象深刻。我也见了死刑犯,包括邱先生和王先生(指邱和顺及王信福),他们的生活哲学也令人印象深刻,能教给我们持续生活在将被处决的恐惧中是什么样子,但他们又能在生命中简单的事物发现美,并准备好自己的生命而战。
我也见了国家人权委员会的负责人(陈菊),她曾是一名良心犯,也是酷刑的受害者,国际特赦在她被拘禁时曾协助救援。她保护人权的决心令人印象深刻,即使有些权利在她年轻时就被剥夺了。
台湾的政治人物,都置身于一个非常复杂的环境之中。台湾独特的国际地位,让他们必须不断在各种优先事项和问题之间权衡。虽然我未必总是同意台湾选择的道路,但我绝不怀疑他们致力于尽可能保障人权的决心,所以这次访台带给了我巨大的希望。
多年来,盡管台湾不隶属于联合国——这个位置过去给了中国,但台湾找到了其实施人权议程的方法。台湾政府与公民社会共同设计、实践出一个非常有创意的体制,这表明他们对国际准则的承诺,以及他们愿意根据这些准则,接受外部评估的承诺。他们正在以一个更有效的方法,复制在现有的人权制度特殊的机制和程序。这是一件必须特别强调的事情,我个人因此受到很多启发。
五个国际公约已经被纳入台湾的国内法规和制度。这五个公约由定期访台的国际专家监督,在他们发布审查报告之后,台湾政府会对报告进行评估,并承诺按照建议实施法规。这是一个良性循环,且在人权方面是非常难得的、必须被凸显的事;这是台湾的一个伟大的成就。
而我来访的任务之一其实是告诉台湾:你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但你们还可以做更多。在《禁止酷刑公约》、《难民公约》方面,台湾可以做得更多,将这些公约纳入国内法。因此,我在此举行的各种会谈,就是要向台湾政府强调,他们已经建立了一条道路,而这条道路应该是线性的,意思是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将这些国际义务本土化,并加以实施。
德国之声:接下来谈谈最近大赦国际发生的事件。今年5月,大赦国际称有维吾尔族学生在香港机场失踪,结果发现这并非事实。这件事严重损害了贵组织的信誉。我想请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贵组织将如何重建外界的信任?
卡拉马尔:你的问题有几句话不太正确,让我稍微更正一下。传统上,大赦国际致力于帮助因被监禁、失踪或非法拘留,而面臨生命危险的人。
当我们收到消息说,有人失踪了3週,可能面臨生命危险时,国际特赦就应该以深入研究为基础采取行动。换言之,很不幸地世界各地有很多人失踪,大赦国际仅能替其中少数人采取行动,并以非常明确的调查標准为基础。
当这个人失踪3週后告诉我们,“我不希望你代我发声”,这时候我们就会停止,因为我们的基本原则是要获得同意,而且不造成伤害。所以,当有人说不希望我们代其发声,不希望我们对此案进行倡议、宣传,那我们绝对必须立即遵循他们的指示,我们也这么做了。失踪3週后,此人要求我们不要做任何事情,我们就停止了行动。这样的做法,实践了我们调查的关键原则和標准,也就是不造成伤害,并顾及同意和准确性。 我认为,这就是外界应该从此事得知的关键信息。
德国之声:但大众接收到的资讯是,贵组织说他在香港机场失踪,但事后发现他根本没有去机场。所以这是否在准确性上——
卡拉马尔:对于事发过程有不同的解释。我认为,作为一名应避免造成伤害的记者,你应该坚持“无伤害原则”(the do no harm principle),我们不应该谈论该名学生的处境,因为这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这就是我们的底线。这不是发生了什么、没发生什么的问题,问题在于我们目前接收到多大程度的同意来谈论此事?我们没有取得同意谈论这件事。另外,若我们继续谈论此事,会造成多大程度的伤害?会有很大的伤害,因此我们不再谈论此事。这是大赦国际作为人权组织的立场。
德国之声:好的。所以您的意思是,贵组织是因为没有得到同意,才停止进行这个项目?
卡拉马尔:没错,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德国之声:为什么在贵组织的更正声明中,没有提到这则资讯?
卡拉马尔:什么资讯?
德国之声:没有取得同意这件事。
卡拉马尔:是,这是关键原则。我不需要重复已经公开的事。我是在为你补充资讯:大赦国际的工作原则是“无伤害”以及“获得同意”。在这两个原则生效的情况下,我们立即采取行动,并确保我们确实没有造成伤害;如果(当事人)撤回同意,我们也必须撤回任何相关行动。就是这样。
德国之声:好的。我明白了。那么北京呢?贵组织未来发表其他关于新疆维吾尔少数民族的深入调查时,中国政府可能会以此次事件来反驳你们。你们将如何应对?
卡拉马尔:我非常坚决致力于继续我们做过的工作,对于大赦国际,中国政府提出过多种指控,不管他们现在说什么,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和其他组织都发表过关于中国对待维吾尔人的精辟研究,中国的做法相当于反人类罪,但中方至今仍未能提出任何准确、有效的反驳资讯。
中国会对任何人提出各种指控,针对大赦国际,还有台湾政府等对象,只要我们敢于对他们的人权问题提出疑虑。不管我们到哪里都是如此——中国、俄罗斯对我们多有指责,以色列也因我们发表种族隔离报告而指责我们反犹。这是所有独裁领导人的剧本,我们习惯了。我们知道如何应对,也将继续坚持我们的工作原则,以及维护人权的承诺。
德国之声:您个人是否认为该事件损害了大赦国际的信誉?
卡拉马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事件。但不,我不认为⋯⋯(我认为)来自这个地区的人们明白,这件事并没有(对组织)产生任何影响。
德国之声:网络上有人指控大赦国际是一个“反华组织”,以维护人权为名、充当西方政治工具的非政府组织。您对这些言论有何回应?
卡拉马尔:如我刚刚所言,我们遭受很多指控。每当我们强调一个国家有人权问题,该国政府及其支持者通常都会指责我们反对该国。我们批评埃塞俄比亚在提格雷(Tigray)冲突中犯下反人类罪,就被批评反对埃塞俄比亚;当我们谈到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的待遇时,我们被指控为反犹太主义。我们还因为指出人权侵犯问题而被美国政府予以多项指控。因此中国对我们的指责与威权领导人习用的伎俩一致,那就是试图转移焦点,避免自己的人权侵害行为受到关注。
国际人权既不是西方的、不是东方的、不是拉丁美洲的、也不是非洲的。它是一个普世標准,世界上多数人民、乃至各国政府,都依它而聚在一起。它是政府与人民关系的基础,是确保个人权利免受政府滥权侵害的一种方式。权利是我们生而为人自然持有的。只要你是个人,你就有权利。中国人有人权,台湾人有人权,法国人也有人权(编按:卡拉马尔是法国籍)。
我会这么形容,在中国政府与美国等一系列紧张局势中、在全球超级大国的争斗中,人权已成为这场冲突的工具之一。美国政府据称倡导政治、公民权利和民主,而中国则主张(经济)发展、国家主权和经济权利。实际上,大赦国际的立场是,我们在这场冲突中不选边站。我们仍然相当公正。我们想表达的就是,人权是不可分割的,公民权、政治权、经济权、社会权、文化权都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一部分,必须受到同等保护。它们被中国等各国政府滥用、误用,不代表它们就属于另一个国家或政府。我们必须在世界各地,包括中国,以平等的方式维护人权,并在必要时抵制中国。
德国之声:贵组织是否曾须采取行动,来反击中方此类指责?
卡拉马尔:随时啊,我的意思是,总是如此。例如,当中国指责我们在人权倡导方面倾向西方时,我们通常可以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要表明,作为一个人权组织,大赦国际同样关注美国、中国、俄罗斯、马利等一系列国家。
第二件事是,我们刚刚发布了一份关于全球人权状况的报告,其中我们指出,西方国家犯下双重標准的错误,因为他们视乌克兰冲突优先于许多其他冲突,未能从全球视角来维护人权。他们在实现自己的愿景时,其实排出了高低顺序。我们毫不犹豫地指出了所谓西方国家的弱项、局限或违规行为。所以我可以说,我们经常这么做,也没有任何公正性的问题。这就是必须得做的事。
第三,就中国而言,我们也很清楚,他们试图转移信息焦点、试图暗示人权是西方的、试图暗示人权毫无意义,这一切都是为了支持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愿景。而这正是我们所要抵制的,我们当然不会接受和容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进行我们的工作,包括关注维吾尔人的处境等,我们将继续坚持不懈地指出中国所犯下的反人类罪行,并要求国际社会、特别是联合国,采取坚决的行动、反对中国对待少数民族的方式。
我们坚决谴责中国当局多次侵犯言论自由的行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也将继续谴责中国政府执行死刑、侵犯人民罢工权、侵犯人民集会权。中国当局犯下各式各样的人权侵害行为,有在公民权益、政治上的,也有在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的,无论中国对我们做什么,我们都将继续谴责他们。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是一场全球的(倡议)运动,我们拥有抵制中国假信息所需的一切。
德国之声:您去年在奥斯陆自由论坛上提到,很多西方国家没有公开谴责俄罗斯侵略乌克兰时,曾说“中立不是选项”。 若中国真的入侵台湾,您认为西方世界会不会更难形成统一战线?
卡拉马尔:听著,我不会开始预测中国可能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当一个政府——无论是哪个政府——违反《联合国宪章》、违反国际社会组建和治理方式的关键原则,并侵犯人权时,“中立”就不可能存在。
我一年前就说过,现在仍要绝对清楚地表达,对俄罗斯侵略乌克兰一事采取中立态度不是选项。各国政府,包括非洲、拉丁美洲和亚洲的政府,都该与乌克兰同在,因为乌克兰的领土遭到入侵、国家的完整遭到侵犯、人民遭到杀害。(俄方)犯下了多起战争罪。所以是的,中立是不可能的。
面对其他大规模侵犯人权的行为,保持中立也是不可能的,例如缅甸政府对当地人民、少数民族所做的事;在埃及或沙特阿拉伯,有数十人因自由发表言论而遭到监禁。因此无论这些侵权行为发生在何处,我们都必须坚决反对。
德国之声:您认为“中立不可取”的情况,是否也适用于台海的紧张局势中?
卡拉马尔:任何地方只要存在大规模侵犯人权的行为,中立就不是选项。就是不可取。
德国之声:您认为西方世界正在关注台湾吗?西方国家是否正在留意中国与台湾之间的情况,以及可能发生的人权灾难?
卡拉马尔:毫无疑问,全世界都在关注台湾正在发生的事情,包括像我们这样的组织。如我所说的,我此行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台湾处于国际紧张局势日益加剧的前线。因此,我们需要了解如何在这样复杂的背景下保护人权。最终,还是要由台湾人民决定他们要何去何从。因此从大赦国际的角度来看,我们将基于国际法和有关人权的国际公约,来提出立场。
所以是的,现在大家都在关注台湾。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维护人权,因为台湾人民和当局在维护人权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我们真的希望支持他们继续这样做,包括将《禁止酷刑公约》等国际公约纳入国内法。这是国际人权体系的基本原则,但还没有被很好地纳入台湾的国内体系。因此,我此行要带来的关键信息之一是,请(台湾)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这一点至关重要,这是台湾对国际人权承诺的一部分。
德国之声: 如你提到的,你在台湾遇到了一些死囚。据贵组织称,中国是世界上死刑最活跃的国家;而在台湾,盡管政府有逐步废除死刑的政策,但民众对死刑的支持率实际上仍和中国一样高。你对此有何评论?
卡拉马尔:我很遗憾台湾人民没有更反对死刑。死刑是最终极的惩罚形式。它是不人道、有辱人格的。在某些情况下,它可能相当于酷刑。
在加入大赦国际之前,我曾担任(联合国)法外任意处决问题的特别报告员。死刑是我报道职责范圍的一部分,我接收过大量死刑相关案件的资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从美国到沙特阿拉伯、台湾或中国,没有一个死刑案例符合公平审判原则。换句话说,人们被判处死刑时,他们已经成为侵权行为底下的受害者,例如他们没有接触律师的管道等,而且我现在谈论的,还只是西方或民主国家里的情况而已。
这些人(指死刑犯)可能在被起诉很久之后才有机会接触到律师;也可能是在酷刑或虐待之下,才吐出资讯或供词;他们可能语言不通,甚至无法跟警察沟通,因为往往有大量的死刑受害者都是移工;他们也很多可能是穷人,在世界各地的死刑受害者之中,人数最多的是极其贫困者、最弱势的少数群体。
死刑真的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到头来,它只是国家在任意剥夺生命,这是不可接受的。因此,无论台湾人民的立场如何,我们组织的立场是,我们将继续倡导反对死刑;我们将继续教育人们认识死刑的实情;我们也将呼吁当局比现在更加果断(执行废死)。
全球许多人都相信死刑是有意义的,不仅是台湾人和中国人,这个信念实际上无处不在。 即使在已经废除死刑的国家,尤其是才刚废死的国家,你会发现,有很多人仍然认为死刑有其存在意义——事实并非如此,死刑就是正义的对立面——但这些国家的政府仍然勇敢地告诉人民,你们看,我们将推行(废死)行动,我们会说服你们、教育你们,我们将证明死刑是一种侵犯人权的行为。
现在,我们必须延续这个趋势。这个趋势就是,已经废除死刑的(国家)人数,远远多于未废死的。每年都有更多的国家废除死刑、每年都有更多的国家在事实上或法律上暂停死刑。目前在台湾,(死刑)已经在实质上暂停了。我们呼吁当局继续保持这个实质上的暂停,并转向法律上的暂停,最终迈向废死。与此同时,在某些情况下,总统可以通过大赦来采取行动。我们呼吁蔡总统,至少赦免邱先生和王先生(指邱和顺和王信福),这两人都应该被释放。
德国之声:根据您在世界各地研究死刑的经验,您认为逐步废除死刑是一个可行的方法吗?
卡拉马尔:听著,我们不⋯⋯你知道,国际特赦当然坚定主张完全废除死刑,这是我们的终极目标。然而,我们也是务实的,并认识到逐步废除死刑、循序渐进地履行人权义务的重要性。
当涉及死刑时,我们正使用渐进的方法。例如第一步,要求不应处决儿童或残疾人士;第二步,不应对与毒品有关的罪行、或根据国际法不应导致死刑的罪行执行死刑。所以我们当然支持这种反对死刑的务实方法,但我们的终极目标仍是实现全面废除死刑。
德国之声:而与死刑相比,台湾对其LGBTQ的人权进展更加自豪。台湾是亚洲第一个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地方。而在5月,政府还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同性伴侣收养孩子。你对这样的进展有什么评论?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卡拉马尔:这是相当杰出的。正如我所说,台湾在人权保护方面正走在一条良好的道路上,这必须持续下去,独立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指台海潜在冲突)之外。在这种国际背景下,最好的回应就是把目光放在全面落实国际人权上。
台湾在LGBTQI权利方面所做的事情是惊人的。我们当然要祝贺台湾当局通过这项立法。当然,可以做得还有更多,至于还能做什么?
目前,平等法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它排除了其中一方来自中国国籍的伴侣。我们理解(两岸)问题的敏感性,但我们坚持认为,这创造了一个歧视的面向——坦白说,这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荒谬,因为如果你是一对异性恋夫妇,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为什么在同性伴侣之间强加这种规定?这完全不合理。这就是在制造歧视,它也确实有违基本的人权標准。因此,我们呼吁当局审查此一特定条款,并确保包括中国公民在内的配偶,其婚姻应被台湾政府承认,这就是一个可以采取且应立即采取行动的例子。
而另一个问题是,有需求想改变自己法定性别认同的人,被规定须进行外科手术。国际特赦的立场是,此規范中的强制性是非常有问题的,它侵犯了人们的自主权和对保留身体完整性的权利。当然,如果个人想做此类手术,我们对此表示欢迎及赞同。但是,当規范把手术变成强制性时,实际上是授权国家替一个“不应交由国家决定的事情”做决定。当牵涉到身体完整性,就应由个人决定,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也呼吁当局取消须经由强制性手术,才能改变性别认同的规定。
德国之声:您对此次访问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内容?
卡拉马尔:这次访台带给我的关键信息是,台湾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公民社会,拥有充满活力的知识分子,人们也致力于确保台湾在此区域的人权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目前,台湾也已经在特定领域做到了这一点,包括整合并在国内落实五大国际人权公约,以通过国际及专家审查。在LGBTQI权利方面,台湾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许多公众和政治家都对人权有明确的承诺。
但是,仍然有一些问题和主题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我此次访台有一部份也是为了把焦点放在这些问题上,比如难民议题。我曾经说过,台湾政府其实在联合国会员资格转移至中国前,就签署了《难民公约》,但到现在此该约还没有(在台湾)得到很好的落实,这意味著来自世界各地寻求庇护的难民,将生活在一个缺乏人权、不确定的状态。
因此我本週任务的主要目标之一,是确保台湾拥有必要的法律框架保护这些难民,不至于将他们驱回,这包括了来自香港、中国大陆,以及从叙利亚、乌干达等其他任何地方来寻求庇护的人。对我来说,这是台湾当局的一个盲点,必须予以解决。
此外,台湾当局也必须找到方法来平衡气候正义、原住民权利和移工权利,台湾有12%劳动力是来自台湾以外的地方,比例相当高,而这些劳工必须完全受到劳动法的保护。我在这里真诚地对(台湾)已经取得的成就表示钦佩,同时国际特赦也愿意予以更多支持,使台湾继续朝著全面人权保护的方向前进。
德国之声:再次感谢您受访,也谢谢您的回答。
卡拉马尔:非常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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