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尚嘉：极端加强纪律的组织头头必然独裁

刚看完《向忠发与中国共产革命》，香港城市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李戡是李敖的儿子。

本书引证了大量资料。大陆已经公开发布的资料都拿过来了，台湾的资料也引证了不少。难得的是，作者拿到了台湾珍藏的当年政府专门对付中共的强力部门——中统特务机关的档案，包括向忠发被捕以后的"自白书"。

本书推理缜密，评析持平，写得很严肃，然不耐阅读。

我读了此书后有两点感触、一为疑惑，一有新知。

 

向忠发是否叛徒仍然存疑

第一个是叛徒问题。

本书还是认定中共六大以后的总书记向忠发是中共叛徒。

向忠发被捕以后，中共方面作出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名义发布通告，宣布向忠发是叛徒。

向忠发被捕以后，当局派人迅速来查抄、逮捕向忠发所掌握的中共地下联络点和联络人。

向忠发被捕以后不久，中共负责人周恩来马上就宣布向忠发是叛徒（党内及外人一般估计是，周恩来得到中共打入国民党政府强力机构内部的中共地下人员的密报）。据说，当时周恩来说，向忠发还不如一个妓女（指一个与向忠发同居的女人，并不是中共人员。周恩来说，向忠发被捕以后立马招供，还不如与他同居的那个女人）。

本书肯定向忠发是叛徒，最硬的一件书证是，国民党中统档案中的一份《匪党中央总书记向忠发的自述及供白》。

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中共掀起一股平反风，非但在十年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反革命、叛徒特务都予以平反，连之前几十年连续不断运动中被整的各式阶级敌人也"一风吹"了。

在一片宽松的气氛中，有人质疑当年的工人领袖、中共总书记向忠发究竟是否叛徒？

八十年代时，周恩来遗孀邓颖超已是北京一言九鼎的"八老"之一。她出头否定，认为向忠发是叛徒，当年中央已有定论。此话一出，自然不会有也不能有其他人多言了。

但质疑仍在流传中。九十年代"八老"逐渐凋零。又有人提起这个问题。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地下的中共中央机关工作人员张纪恩质疑向忠发是否叛变？因为向忠发认识张纪恩及其当时的妻子张越霞（抗战后到延安成为博古的夫人），而且在监狱里也见到他们夫妇。可是张纪恩张越霞虽被捕，当局却一直无法确定他们是共产党员，他们被当作嫌犯关了一段时间，就放出去了、

由此可以肯定，向忠发没有出卖他们。

向忠发好像也没有供出其他同志？向忠发被捕以后，当局冲击查抄了不少中共地下机关。可是，在向忠发被捕之前不久，中共分管政治保卫的最高负责人顾顺章被捕叛变。顾顺章对中共的秘密机关及地下同志的隐匿处应该比总书记向忠发多。向忠发被捕后，中共地下机关被破坏的似也不见更多。

何况，向忠发被捕后，仅仅两天就被处决了。谈不上对中共地下组织造成更大的破坏。

 

什么叫叛徒？

思想转向应该不是什么"叛变"问题。

现代的政党和国家都是有一定的意识形态作基础的，现代政治组织不是帮会或什么俱乐部。

在这个前提下，如果一个组织成员其思想发生变化，不再信奉原来一套意识形态，那么该组织之外的人或者后来者看历史时，通常不会视之为叛徒的。

譬如戴季陶是中国最早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少数人中的一个，也曾参与组建中国共产党。后来，他成了国民党大员，成了诠释三民主义思想的大家，对共产主义理论作了一定厘清与批判，公开了自己后来的思想。

叶青（任卓宣）曾是中共坚定干部。1927年国民党分共反共，他被捕坚贞不屈，直至被枪毙。然在死人堆里逃生后，他放弃了共产思想，在思想研究批判之后成了三民主义理论家，并且参与国民党政治活动，担任了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

最著名的共产思想转向者是陈独秀，他是中共创立者和第一个中共领袖。然1927年中共遭挫，斯大林和中共的上级领导——共产国际让陈独秀作了替罪羊。陈独秀饱受党内倾轧斗争之苦，愤而加入与斯大林观点相左的托洛茨基派，陈独秀当了中共反对派——托派的领袖。陈独秀本是思想学者，他一直没有停止思索探究。上世纪四十年代，他公开作文，与无论斯大林派还是托洛茨基派的一切共产思想彻底割裂，推崇民主和人权。

现代国家一般不把个人在暴力胁迫下作出的任何承诺当回事。战败投降是正常的，情报人员被捕口供也是可以的，不会在相关人员的履历上留下不良记录。他们把在专制国家里受到迫害而声明悔过的异见人士仍然视作民主英雄。

当然，现代强调人性的政治也不是没有底线的。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突然袭击珍珠港，美军为了尽快振作反法西斯士气，美军航母冒险长途出击以重型轰炸机轰炸日本本土。这些轰炸机当中有几架飞机失事，飞行员落到日军手里。日军对美战俘毒刑拷打，这些战俘坚不吐实。但在24小时后，这些战俘全部招供。因为战俘们估计自己的航母已经驶离日本飞机追击轰炸所能到达的海域。

也就是说，他们对叛变的定义是在不损害自己同胞（同志）和根本破坏自己组织（军队或国家）的范围内。

还有，当时周恩来也与向忠发有隙，五十年以后周夫人邓颖超依然权威的认定向忠发是叛徒。

中共被捕人员变节甚多，不少是厌透了中共党内残酷的倾轧斗争，且在敌暴力胁迫下，愤而变节，但这些人大多不是思想探索者，他们唯一受过的思想训练还是中共那一套。因此即使他们已经成了变节者，其价值观仍旧是中共思想，甚至在观察和处理事物上仍旧站在中共的立场上。譬如，顾顺章变节之后，还想组织新共产党，从而被国民党当局处决。向忠发如果不是被捕后两天即被处决，其思想也很难转变。

综上所述，向忠发是否叛徒？仍然存疑。

 

向忠发不是傀儡有用人权的

中共官方党史各种版本，谈到向忠发时总是把他的总书记说成是虚职；非共甚或反共的海外研究中共党史者，对向忠发任职总书记三年，也多持他是摆设没实权的观点。

但是，本书告诉我们，向忠发1928年6月中国六大以后出任中共第一把手——总书记，直到1931年被捕，那三年里，作为总书记的向忠发是掌握中共实权的。

作者引用了许多原始资料，证明向忠发不是一个没有能力没有文化的人。

向忠发从基层工会领袖做起，一直做到武汉总工会的主席。在那个年代里光能说共产大道理是没用的，他能在工人中有威望，一定是个讲义气有担当的人物。向忠发加入中共多年，学会了共产党马列一套话术，尤其到了中共高层并去了莫斯科以后，熟练的掌握了斯大林式的理论语言范式，以此解读中共及中国的一切政治事件。他能够独立的口头演讲政治报告。

他被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看中，当上了总书记不久，他就显示出他的权威。

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选出五个常委：向忠发、苏兆征、周恩来、蔡和森、项英。向忠发和蔡和森先行回国。向忠发因为与蔡和森不睦，尤其是因为与蔡没有历史关系，蔡算不上向的人，就以党的语言轻易找出蔡的政治错误，让蔡离开了中央常委负责中共宣传的岗位，而让原本是中央候补常委李立三来顶这个缺。原因很简单，李立三可以成为向忠发的亲信。李立三在武汉时期，与向忠发合作配合领导武汉工运关系不错。

于是，李立三成了中央常委负责宣传。当时，中央常委中其他三人苏兆征、周恩来和项英并不在国内。政治权力的核心是用人权。可见，向忠发是充分运用了第一把手的权力。

当然，向忠发文化水平不高，政治能力有限，复杂的中共事务并不是他能全部掌握的。李立三帮助了他，李立三的宣传口径与政治行动方向完全与他一致。甚至后来李立三为苏联和共产国际最为恼火和最不能容忍的是，李立三对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大不敬"，实际上李立三在与共产国际远东局（上海）成员争论时，向忠发也在场，并且也向远东局代表大吼大叫。

需要说明的是，中共中央与远东局代表是可以有争论的。只有当共产国际有电令时，中共才必须以下级服从上级。

当共产国际批判李立三时，向忠发用共产国际的语言作报告批判李立三，共产国际也就轻易的放过向忠发，继续让他当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以后的总书记。

而在六届四中全会上共产国际的米夫也只有塞进一个自己的亲信——王明，名列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位，用人权与运转中共日常事务的大权仍然没有掌握在王明派手里。

王明可能想出任总书记，也可能只想掌握中共实权。就像他在1938年从莫斯科回到延安，他并没有想把毛泽东从中共一号位置上搞下去，只是想依靠共产国际，把毛泽东放在中共象征的牌位上，而自己掌握中共实权。

不管怎么说，从六届四中的1930年1月到第二年向忠发被捕，向忠发仍是中共总书记，仍然掌握党内一定的用人权。

 

一把手独裁

共产党这样的组织与其它一切现代政治组织最大的不同是，它极易一把手独裁。

马克思认为，现代工业无产阶级最有组织性纪律性，那是书斋里的空论。列宁则把共产党作为现代无产阶级的代表。作为人为的政治组织，它就可以用外部的手段来强制塑造成最有组织性纪律性的政治集团。

外部的手段，除了意识形态的灌输、宣传以外，就是暴力手段，包括从思想斗争-组织处理-直至杀人。共产党的组织所以能够强于其它人群及利益集团乃至传统的黑帮集团和现成的政府，第一要素就是共产党有最严格的组织纪律性。共产党每时每刻都在强调其组织纪律性，也就是集中再集中组织的权力。这样才能使共产党成为最有战斗力的政治组织。

这就使它必须不断以暴力为基础的强制手段来加强组织纪律性，故共产党的政治运动不断也无法停下来，党内路线斗争-派系斗争十分惨烈，而当共产党执政时就必定整个社会都不断运动。这就是列宁所说的"党内斗争是党发展的动力"。

集中再集中权力，意味权力不会也不能分散，没有权力可以制约最高的权力。这就必然使权力集中在组织的一把手手里。每一级组织的权力集中在每一级组织的一把手手里，而整个组织的权力集中在组织的最高领导一人手里。

所以，每一个共产党组织的第一把手天然是权力集中的独裁者。

当然，当时中共只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根据共产党本身的性质，一旦共产国际有命令下来，向忠发的权力就归国际了。

共产党第一把手是否一定是个乾纲独断的独裁者？还取决处于那个位置上的那个人的性格和能力。

二十年前国外某传媒机构评出当今世界最大的独裁者是中共当时的总书记胡锦涛，令大陆人大吃一惊。当时大陆还有御用文人说出"九龙治水"的话。然那样的评比是有严格的量化标准的。胡锦涛可以拥有最大的独裁权力，只是他性格软弱而没有实际的大权独揽。

现今中共总书记习近平，谁都能看出其能力实在有限，但因为性格强硬蛮横，成了地地道道的独裁者。

由此，我认为作为中共总书记向忠发当时也必然握有中共大权。

文章来源：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