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建元：劉曉波、中國民主化與臺灣

 

曾建元

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法學博士

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兼任副教授

 

2010年諾貝爾和平獎頒贈給了中國異議份子劉曉波，這是繼達賴喇嘛第十四世丹增嘉措後，再一位因為非暴力反抗中華人民共和國而受獎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的得獎，凡我國人皆深感與有榮焉，原因是他與我們同文同種和分享同樣的價值，都反對共產主義和擁抱憲政民主，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共產主義黨國體制的反對者。劉曉波對臺灣民主始終寄予厚望，認為這是對中國民主化最好的啟發和示範，他對臺灣的國際處境懷抱理解和同情，對臺灣獨立和人民自決表達尊重，他期待臺灣能以民主牌迎戰中華人民共和國，聲援中國民間社會維權運動和支持中國民主運動，他更曾經起身為陳水扁的臺灣中國一邊一國論進行辯護，批判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聯手壓制臺灣民主政府的行徑。當然，他希望在中國民主化之後，能邀請臺灣以經由公民投票的方式選擇加入中華聯邦共和國。

劉曉波與臺灣的淵源極深，他雖然沒來過臺灣，但臺灣關心中國民主化問題的人們都知道他。他名聞臺灣和海外，主要來自他在1989年天安門學生運動當中的學生導師身影，之後他被迫認罪，他的回憶錄《末日倖存者的獨白──關於我和「六．四」》則在臺灣出版。儘管劉曉波身陷鐵幕，又曾經送交勞動教養，他的言論在中國大陸被完全禁絕，但他則利用網際網絡為媒介，不時發表評論，而依舊活躍於當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外的中文思想界和輿論界。其中，由海外臺灣獨立運動前輩洪哲勝、張勝凱、黃再添1998年在美國主持的《民主論壇》網站，是劉曉波經常投稿的網路媒體之一。而後他主持美國《民主中國》網站，對於臺灣獨立的問題亦始終抱持著極為開放的態度。我是《民主論壇》和《民主中國》的經常性作者，對劉曉波的政治思想有一定的觀察和理解，我認為他徹底看透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問題，不輕易受中華民族主義的煽惑或挾持，而以全盤西化論此一誇張的辭彙表達了他對於民主人權普世價值的堅信、和對於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鄙薄。我認為劉曉波對於民主的理念和氣度，乃遠超出一般民運工作者的識見，因為我認為考驗中國民運工作者民主信仰真偽的最佳測試劑，不是誰有坐牢的勇氣，誰敢大街罵中共，而是誰能超越民族主義，從普世價值的角度來看待臺灣的民主自決。劉曉波具有這樣的高度和器識，所以，他更值得臺灣人的尊敬。

刘晓波、张祖桦、徐晓

使劉曉波獲獎的關鍵，應當是他在2008年與民間憲法學者張祖樺共同領銜提出的《零八憲章》。這份文件要求中華人民共和國依照立憲主義權力分立精神實施憲政改革，根本否定中共領導人民民主專政的正當性，在運動的精神上繼承1977年捷克斯洛伐克由瓦茨拉夫．哈維爾（Václav Havel）領導的《七七憲章》（Charta 77），要求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履行它在《赫爾辛基協約》（Helsinki Agreement）和《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共和國憲法》當中對於人民主權、人權和公民權的各種承諾，而後哈維爾即以危害共和國利益和顛覆國家政權罪下獄。劉曉波則在中國立憲一百年和《世界人權宣言》通過六十週年之際，要求中華人民共和國履行其於簽署《國際人權憲章》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當中有關中國民主化和人權保障的各種承諾。劉曉波為此遭到中華人民共和國違法限制住居，然後違法長期羈押，最後則於2009年12月25日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遭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零八憲章》的十九點主張，是劉曉波等人對於民主中國所勾畫的圖象，在我們看來，無非是一些關於民主自由法治人權的普世價值，這些內容，在中國立憲百年的歷史中摭拾可得，而如何啟動憲改和民主化，劉曉波的方法論，則是1988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由時任總書記的趙紫陽提出之大會報告《沿著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的七項政治改革綱領：實行黨政分開、下放中央權力、政府再造、建立公務員制度、建立社會協商對話制度、完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制度、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劉曉波不是空想家，也沒有民主幼稚病，他的憲政改革主張基本上是延續自歷史上中共政治改革的思維的，結果他竟然因此而獲罪，你可想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一個如何自我否定且專制霸道的流氓國家了。

重辦劉曉波的政治動機，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擔心劉曉波等人將藉《零八憲章》的連署在2009年六四事件二十週年掀起憲改浪潮；有人說劉曉波主張廢除共產黨的領導，並要求在民主轉型後實現轉型正義，無異存心清算中共，因而被中共視如讎寇，不共戴天；有人說，劉曉波長期仗勢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同情，中國崛起了，不能再忍受西方國家的指手劃腳、說三道四，所以要修理自己的孩子給外人看。但無論如何，劉曉波的主張在中共的網路封鎖下，基本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內部並未引起波瀾，而事實上，劉曉波受到長期監視，他也沒有任何群眾動員和組織的能力。何以中共忌憚如此，說穿了，無非是劉曉波的《零八憲章》連署行動映照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所謂大國崛起與和平發展的虛偽性，中南海那一小撮人最擔心的是自身紅色權貴新階級政權的存續，劉曉波將民間維權運動的訴求系統性地在憲改的層次表達，正面挑戰中共的統治正當性與合法性，那種巨大的道德力量，揭穿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王的新衣，讓中南海那一小撮人自慚形穢，惱羞成怒。中共的囂張狂悖和劉曉波的受苦受難，讓文明世界裡有良心與正義感的人們看不下去，諾貝爾和平獎頒發給中國人，正也代表文明世界對中共的嚴正抗議。

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了貫徹愚民政策，乃對於劉曉波獲獎的消息進行全面的封殺，並且更荒唐地對諾貝爾獎進行反制。他們在事前恐嚇挪威王國政府，以經濟制裁為手段，要求施壓諾貝爾和平獎委員會不准頒獎給中國人，事後則禁止劉曉波或其家屬親自前往挪威奧斯陸領獎，而當劉曉波夫人劉霞公開邀請支持劉曉波的中國公共知識份子共同領獎後，這些原已受到監視的人們，便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內安全保衛警察一一限制人身自由，禁止出門或出境，以防止其趁機轉赴挪威。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多年來倡導依法治國的最大諷刺，包括劉曉波的非法羈押在內，所有施加於至少兩百七十名中國公共知識份子的人身自由限制，均沒有任何法律依據和發給正式的公文。中華人民共和國當局連自己訂出來的憲法都不遵守了，對於他們的任何政治承諾怎可期待？更不可思議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發動十九國抵制諾貝爾獎，禍及科學獎，再又自行舉辦孔子和平獎，對於人類文明價值公然挑釁。劉曉波成為一面照妖鏡，讓世人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一批流氓國家的真面目，他提醒世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存在與壯大，將是人類文明的大災難。

劉曉波的得獎，使中國民運重新又獲得世人的關注。而在兩岸擴大來往交流之後，中國民運也越來越了解臺灣作為全球反共前線民主堡壘的戰略地位，然而，中國民運也必須了解，臺灣的支持，既是基於普世的道義，也是基於期待中國民主化後會尊重臺灣人民自決權作為前提的。

在臺灣五直轄市自治選舉辦理期間，我個人便直接協助和參與承辦了《中國民主化展望與探索》國際會議、第一屆兩岸社會與文化發展論壇，以及《中國大陸民主化的戰略理論——2012年前後中國大陸民主化的戰略》研討會等三項活動，工作份量不可謂之不輕，但我相信，這些長期與中共對抗或周旋的人們，絕對比我們更瞭解中共和關心中國，借重他們的智慧，可以彌補我們認識的不足，以擬訂適當的中國政策；更重要的，是只要他們了解臺灣，就能夠為臺灣在海外乃至於中國大陸內部發聲，這是促進兩岸民間相互理解的另類平臺，實有助於臺灣的安全保障。臺灣如果要對中國民主化作出貢獻，就是持續民主化和自由化，證明憲政民主是中國人可以選擇的道路，並且做好資訊平臺的功能，讓來臺參訪的中國大陸人民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黨政官員能在這裡獲取他們在國內被屏蔽掉的各種訊息，最後則要對中國的民主和維權運動提供必要的人道救援，並以此類案例要求中華人民共和國要依法行政、依法治國，提供作為兩岸交流的警戒。

在中國，還有無數的劉曉波，臺灣，要讓他們的聲音被中國人和世界聽見，讓他們的努力受到安慰和肯定。

 

民國99年12月27日8時半

臺北縣板橋市喬崴萊芬園

文章来源：民主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