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我的致谢

 

因为批评吕先三案办案机关、办案人员违法办案、刑讯逼供的问题，我被办案机关合肥市公安局投诉，建议北京司法行政机关对我“严肃处理”，北京朝阳区司法局对我拟作停业一年行政处罚。此事件曝光后，我得到了律师同行及广大网民普遍的支持、声援。

昨天下午，持续六个小时的听证会结束，走出朝阳区黑庄户的阳光中途之家大门，发现有很多人在听证现场外等我。有律师同行，还有我多个案件的当事人或他们的亲属。他们有的手捧鲜花，有的拿着送给我的锦旗。

看到这一切，我很吃惊。

年前宁德，林小楠案二审庭审结束后，会见完林小楠离开宁德前，林家姐妹哭了，想到我被司法局拟作停业处罚。他们表示要到北京为我请愿。我劝止了他们。

我担心，当事人亲属为我请愿，对我不仅没有帮助，反而适得其反。正像林小楠当初离开福安，干部群众给其送行，被人发到网上后，就被领导认为是他组织的，导致他被调查，喊冤至今。如她们到北京为我请愿，领导一定会认为是我指使的，对我会更为不利。

林家姐妹对我表示了理解。但在昨天的人群中，我还是看了林小楠的二姐林小娟。林二姐与弟弟小华当初来找我为小楠辩护时，说他们林家也是为了推动中国法治，我一直是相信的。兴许是担心我很快会被停业，见到我后，林二姐又哭了。

除了林二姐，还有我辩护的湖北彭德迟案、江西熊昕案、四川詹肇成案、辽宁白志刚案、部队的杜国楼案、上海潘福仁案、天津王福山案、山东张俊杰案、河北冯耀武案、河北朱志明案，等等多个案件，当事人或家属，也来了。其中有的案件结了，结果并不好，当事人或家属还是来了。

当然，安徽吕先三案当事人家属赵静早几天就来了，我是知道的。我申请她出席听证庭，为我作证，证实她曾经找过很多律师，有的律师遇到了麻烦，有的律师因为害怕，没有律师敢为吕先三喊冤，直到找到北京律师金宏伟和燕薪；证实她曾向很多部门反映、控告过侦查人员刑讯逼供的问题，但没有任何部门作出处理，证明律师公开批评吕先三案办案机关违法办案、刑讯逼供是正当的、合情理的。司法局曾通知我，同意赵静出庭作证，但听证会前夜又通知我不同意让赵静作证了。

尽管我曾经很担心，当事人家属到场声援，会给我帮倒忙，让问题复杂化，甚至让领导担心被敌对势力利用，但昨天听证结束后，乍看那么多当事人或家属跨省赶来声援，还有律师同行，给我送花，送锦旗（其中还有没到场的当事人家属委托他人送的锦旗），我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欣慰，感动。

我曾试图了解，是谁让当事人家属送的花和锦旗，怎么感觉有人组织似的。有当事人家属告诉我，她们都在一个冤案群里，她们都支持我，锦旗是她们让谁谁统一给做的。当事人或亲属对我的声援，事儿发生了，也让我高兴了，欣慰了，感动了，无论会不会帮倒忙，我已无所谓了。

晚上，我宴请没回程的当事人或当事人亲属，以及律师朋友，结果被当事人买了单。席间，有多个律师朋友说，他们到听证现场去之前，都被打了招呼，但他们还是来了。

做律师二十来年，为多个记者、作家辩护过，为多个律师同行辩护过，为多个科学家辩护过，为多个企业家辩护过，为多个官员辩护过，也为多个平民辩护过。我的辩护工作可能还有很多不足，但我尽力了。能得到当事人及当事人家属的认可，实在是我的荣幸。

如果停业决定落地，我就没法办案了。作为一个长期为案件奔忙的律师，这些天我有些伤感。

如果被停业，我可能也不会回来了。回来，如果还是办那些当事人喊冤的案件，遇到办案机关违法办案的情形，我可能还是忍不住要批评。这样，按照朝阳区司法局拟对我停业处罚的标准，我再干一个案件，可能又要被停业，然后直接吊销执业证，就干不成律师了。我不想被吊证，留着个律师证，即使不办案，我也算是个律师，保留着对这个职业的梦想与理想，也可以分享这个职业的荣耀。

因此，对那些希望请托我担任辩护人的当事人及他们的亲属，我只能说抱歉了。祝你们好运！

这些年喊冤的官员也在增多。官员也随时可能需要律师辩护。任何被追诉的官员，想必都不希望律师为自己所作辩护仅限于法庭。律师的辩护也不应该仅限于法庭。正如美国大法官肯尼迪在一个涉及律师庭外言论的案件审理意见当中所阐述的那样：“律师的职责并不仅仅局限于法庭之内。他/她不应忽视其当事人处法律程序所带来的现实结果。就像律师在庭审后可能推动辩诉交易来防止可能因庭审失败而出现的不良结果那样，律师也可以采用理性方式捍卫其当事人的名誉，减少检方指控为当事人带来的反面效应，尤其是在检方本身立场并不公正或带有不良动机的情况下更应如此。一位辩护律师完全可以以合法策略帮助其当事人开脱罪责或减轻指控，而这种策略则包括在法庭上证明：公众意见认为，其当事人不应被判处任何刑罚。”

我希望在位的官员们能够对律师的庭外言论宽容些。直接接触各种案件的律师，对司法实践中的问题，对法制运行情况，最有发言权！他们对违法办案、刑讯逼供之类问题的批评，对促进司法公正，促进法治社会的建也没吃，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少也是利大于弊。

管死律师庭外言论，绝非国家之福！说严重点，这将是祸国殃民！

最后，我要感谢长期关心我的人们。

感谢正拟对我进行停业处罚的司法行政部门的领导！——是你们长期的包容，让我的律师执业生涯持续到今天，使我得以帮助那么多人，让我那么多被追诉的当事人免于牢狱之灾，或早日获得了自由。如果你们早日对我停业甚至吊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不会出现昨天那种当事人或当事人亲属来声援我的景象。

感谢我的当事人及当事人亲属们！——是你们给了我信任、尊重与爱。是你们让我感受到了律师的价值。通过办理你们的案件，与你们的交往，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让我成长为今天的样子。

感谢声援我的律师同行们！——是你们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同行之间的守望相助。

感谢我在不同学校学习、工作期间的同学、老师和校友们！——你们一直在鼓励我、支持我。

感谢我的两位代理人何海波教授和王飞律师！——昨天的听证从上午九点半持续到下午三点多，午饭都没吃，何海波教授胃还不好。

感谢我的妻子！——她一直在照顾我们的孩子，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我办理案件，留给了我的当事人。

感谢大家！

周泽 2021.1.6

文章来源：中国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