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而不捨為709案受害人討回公道的周世鋒

在中國當律師，「識時務者」可以做一些土地交易、新股發行、國際投資、婚姻繼承、移民稅務等既能名利雙收、又能結交權貴的業務。要當上業界精英，甚至晉身社會賢達，在1990年代起就機遇處處的中國，其實並不是什麼難事。

反之，替無權者爭取公義，不單會開罪權貴，輕則辛苦考得的律師證被吊銷執照影響生計，重則被抓捕、酷刑、監禁，長年生活在中國的律師都熟知這一自毀前程的「路線圖」。

偏偏有一些律師擇善固執，捨易取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先成為當事人的人權律師，為當事人奔走時也一併受到打壓，被迫著當上自己的人權律師，再為自己爭取人權。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周世鋒律師。

他在2022年9月底才踏出關了七年多的監牢，但隨即發表萬言文，披露709案中國人權律師和自己遭非法抓捕偵訊、被關黑監牢、遭暴力威脅酷刑、以及被剝奪聘請律師和上訴等權利之慘痛經歷。他聲明會上訴，已向20多個機關舉報申訴，控告前中國司法部長傅政華和前公安部副部長孫力軍等組成的政治團伙制造709冤案，他也將狀告中共中央和全國人大，並呼籲成立平反709冤獄的調查小組。

為人權律師創造生存環境

出生於1964年的周世鋒跟同年代的律師相似，邊從事其他行業，邊苦讀進修考取律師資格。周當過鄉村教師，1990年代中考上北京大學碩士後專研法律，畢業後到過老家河南省安陽巿、北京等地做過律師，2000年代中取得澳門科技大學法學院博士學位，2007年成立個人獨資的律師事務所——北京周世鋒律師事務所，2010年更名為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

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以辦理維權案件著名，所內聘用了多名知名維權律師，包括王宇、劉四新、王全璋、劉曉原、李昱函、謝燕益、李和平等人，這些律師由2000年代中國維權運動以來代理了多宗具代表性的案件，亦有多人在原屬的律師所受到壓力而失業或被吊證。周律師指他當時將多名出色的律師和知名維權人士羅致到其律師所的願景：一來為這些律師和維權人士提供生活就業保障、給予他們安全保護；二來創造一個為社會正義和文明進步做出貢獻的平台。

因為維權律師雲集，其律師事務所由開業至被迫關閉期間的短短八年間，代理了多宗矚目的案件，包括：2008年曾代表三鹿毒奶粉受害人控告三鹿集團，但法庭不予受理；2011年代理過艾未未被指「逃稅」案；為2013年首都機場爆炸案疑犯冀中星等人提供法律援助和諮詢；2014年黑龍江建三江非法培訓基地（又稱黑監獄）的撤銷；2014年曹順利案件；為2014年維吾爾族學者伊力哈木被指「分裂國家」案辯護等等；2015年慶安火車站警察開槍打死徐純和案。

借「聶樹斌案」展示律師的功能

「聶樹斌案」是中國最著名的冤案之一。聶樹斌1994年在河北省被控強姦和故意殺人罪，1995年以不公開審訊形式，在一審和二審中判處死刑和秘密執行死刑，死時年僅20歲。2005年另一涉及多宗姦殺案的王書金落網，並供稱他才是聶案的真兇。法庭雖最後將王定罪和判死刑，但一直裁定王書金並非「聶樹斌案」真兇，藉以拒絕開庭重審「聶樹斌案」。據報導，河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張越一直阻止案件重審。在聶家、媒體和公民社會的多番要求和催促下，2014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複查聶樹斌案，繞過河北省的機關，開啟了中國異地覆審的先河。

考慮到聶案的複雜度和重要性，周世鋒聯同楊金柱、楊學林兩位律師決定成立「聶樹斌案中國律師獨立觀察團」，發起律師們根據案卷材料和他們的專業知識，對聶樹斌案從程序和實體兩個方面進行分析，為陳光武和李樹亭兩位聶案申訴代理律師提供技術支持。他們希望律師這一身份能獨立於政治角力，以其專業和敬業的能力為辯護人和法治作出重大貢獻，讓人們從這一重大事件中看到了律師在社會和政治、法律在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經過各方的努力，最高法第二巡回法庭於2016年12月2日對聶樹斌案公開宣判，宣告撤銷原審判決，改判無罪，聶樹斌被錯殺20多年後沉冤昭雪。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年3月30日發布國家賠償決定書，賠償聶樹斌父母人民幣268萬餘元。

成立「中國律師維權基金」

由於深知律師因協助維權，反而導致自己受迫害，家人生活經常無以為繼。為了緩減維權律師的後顧之憂和長遠維護律師權益，周世鋒在2014年個人出資800萬人民幣建立「中國律師維權基金」，以向全國各地受迫害律師家屬、及其他因維護人權而受到迫害者及其家屬提供幫助。據周律師稱：「在709案發生前，這個基金會資金已經到位，我正在准備設立基金的相關文件，且基金的實際社會功能也開始運作，為這個群體提供經濟幫助或免費法律幫助。但是，正在此時（2015年），我被捕了。」

最後的一根稻草——為張淼辯護

德國時代周報記者助理張淼到香港採訪2014年雨傘運動後回到北京被關押，受到酷刑如單獨囚禁、剝奪睡眠、脅迫寫悔過書。作為她的代理律師，周世鋒把她遇到的非法待遇如實向外界公佈，本屬正當不過的事情。中方本欲以「尋釁滋事」這一含糊的罪名起訴張淼，但德國政府與國際人權團體對案件的關注令當局對審判張淼產生顧慮，在關押她達九個多月後始不予起訴，在2015年7月9日晚上把她釋放。

周律師趕到通州看守所附近與張淼共晉晚餐祝賀後才不過幾個小時，就在酒店被不明人士破門而入，被戴上黑頭套、反手銬住、用膠條粘住嘴帶到位置不明的地點關押。這種僅因律師成功代理當事人令警察或檢察機關丟臉就遇上報復的案例，權力機關不單不保障律師執行其使命的權利，反而帶頭侵犯律師的人權，在中國屢見不鮮。

709案的震撼

王宇律師一家被失蹤，周律師被抓，掀開了震撼中外的「709維權律師大抓捕」案。當局在多達23個省份大規模拘捕、傳喚、刑事拘留、帶走、約談了上百位律師、民間維權人士、上訪民眾及其親屬。據周律師回憶，當時公安說：「你們聘請哪個律師，我們就抓哪個律師。事實也是如此，當我們提出聘請律師後，被聘請的律師要麼受到威脅，要麼被抓捕，要麼被吊銷律師證。」這是大規模有系統地清除維權律師。

709案中，以鋒銳律師事務所受到的打擊最嚴重。該所在北京包括行政人員約60多人，在四川省南充市還設有一間分所。709案中該所包括周世鋒在內的9人被捕，其它人也或者被短暫拘留，或者被強制約談。2018年3月19日，北京市司法局吊銷了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執業證，一所曾是維護人權的碉堡被這樣被粗暴地拆除了。

對周律師指控的重點大多圍繞周世鋒的律師事務所鼓勵上訪民眾集會聲援被告人的策略，檢察官稱：「2011年以來，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主任周世鋒以該律所為平台，糾集一些不法律師，專門選擇熱點案件和事件進行炒作，多次在網上網下發表顛覆國家政權的言論，組織、指使該所行政人員吳淦、劉某某等人，通過在公共場所非法聚集滋事、攻擊國家法律制度等方式，實施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的犯罪活動。」

本來中國憲法就賦予公民集會，而律師為當事人謀取利益是天職，當中包括網上發文，爭取媒體支持、質疑當局對當事人的處理皆是以合法的途徑去行使律師的職責。然而中國的檢察機關，卻把律師的合法職責扭曲成為顛覆國家政權的犯法活動。

拘押、審訊、判刑

在709案的律師當中，他的刑期算是最長的。2016年8月4日，當局判處周世鋒因「顛覆國家政權罪」有期徒刑七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據觀察中國人權狀況多年的美國人權組織「對華援助協會」的分析，周屬於政權忌諱的人物——有組織能力處理各式維權案件、有營運能力籌募資金、有團結能力羅致維權人士。因此，他本人和他創立的律師事務所成為了709案的重點打壓對象。

周於2022年9月刑滿出獄。出獄後他在萬言文憶述在拘押初期被刑訊逼供，受到「暴力威脅加體罰，是實質的酷刑」，也包括被剝奪睡眠。他指控司法和公安制造偽證，包括筆錄和微博貼文，不允許他自主選擇律師，並剝奪他在法庭的最後陳述權、上訴權。坐牢期間受「身體和精神折磨」，包括被殺人犯、詐騙犯、毒犯進行24小時的貼身監控；多年不允許他和其他任何犯人說話，甚至長達三年裡不讓他用筆寫字，七年多以來只容許他與家人談過兩次電話 （其他犯人每月可與家人通一至兩次電話）。

無畏打壓繼續發聲

出獄後，周仍然受到跟蹤監視，正常的社會交往以及工作受到很大限制，就連他的微信號等正常社交媒體被永久封閉。他、家人的子女上學和生活遇到很多歧視和困難。然而即使困難重重，他仍著力為709受迫害者平反，他的目標是要為709案的受害人平反，讓他們既可以正常生活又可以為人權事業做出更大貢獻。

對熟知中共體制的人來說，他的舉動不單是癡人說夢，更有可能是燈蛾撲火，隨時把好不容易牢底坐穿的「自由」雙手奉還。然而換一個角度來看，他爭取的不就是法律最基本的保障，律師最基本的尊嚴嗎﹖身處法治之地的讀者們、法律工作者們和我們，不是更應該為他和一眾中國人權律師吶喊支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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